紅鋪,南七鋪。
薄暮時分,南七鋪的副尉程正威走進班房,只見李應一身公服,坐在成堆紮束齊整的麻搭旁邊,神情相當疲憊。
「我聽秦彥祥說,你今早給康王殿下找去,進宮面聖?真的嗎?」
程正威說著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擱在桌上。
程正威原是紫微軍的一名副尉,三年前因酒後鬧事被調到紅鋪任職。他父親程德在年卅那天為了貼春聯跌斷了腿,上個月好不容易從兵部侍郎林本奇的近衛史從友那裡抄來一份太醫署開給定王李倉知治腿的方子,按方調理,卻始終不見成效,懷疑藥材攙假,又託紫微軍舊日同袍秦彥祥到秦家藥鋪裡配了藥,今日特地去取,誰知道在秦彥祥處聽說李應與上官勝受召進宮,匆匆趕了回來。
「是真的。」李應嘆了口氣。
橫豎瞞不住,便直說吧。
程正威看了李應一眼。「趙都尉和上官大哥怎麼說?」
「老頭子現在躺在床上,能說什麼?」李應心不在焉地聳了聳肩。「後來我到上官大哥那裡走了一趟,雲副也來了。」
「雲副?」程正威一驚,道:「他不是在守喪嗎?」
「……他就來看看,沒說什麼。」李應含糊其詞。
雲公華的母親過世,依制須解官守喪三年。紅鋪隸屬紫微軍,武官原本常有奪情起復之事,但他一來官卑職小,二來紫微軍都統張武寧之前也沒把這火災當一回事,竟就此解官返家。因此,他今天回紅鋪議事一事「有違人子之道」,若是認真追究起來,這輩子都別想回來了。因此今日議事畢,上官勝特意囑咐,絕不可將今日雲副到南一鋪來的事說出去。
程正威看了李應一眼,之後問道:「聖上怎麼說?要京衙還是紫微軍增派人手嗎?」
「聖上降旨,讓禁衛營一位統領來勘查火災的事。」李應道:「叫曹伯舒。」
「啊?」程正威又是一驚。「怎麼叫了個禁衛營的人來?」
李應想起今日殿上那些高官互相推諉的嘴臉,心中氣不打一處來,正要開口,鋪內的小兵耿平從門口探進頭來,道:「七哥,有位禁衛營的曹大人過來,說要找你。」
呀,這便來了嗎?
想起雲公華今日在南一鋪說「這事只怕得著落在李七你身上」,李應只覺得自己胃中的酸液幾乎就要溢到口邊。他嚥下口中的唾沫,道:「請曹統領少待,我這就過去。」
耿平領命去後,程正威見李應臉色蒼白,問道:「李七你沒事吧?」
「沒事。」李應搖搖頭,站起身來。「有什麼說什麼罷了。」
「事關重大,小心為上。」程正威與李應共事這些年,自然知道他藏不住話的個性,又叮嚀道:「你可千萬別在曹大人面前提那些沒憑沒據的市井傳言,曲三的事還沒查清楚,也千萬別說。」
「嗯。」李應苦笑一聲,心道這話你倒是早說啊。雲公華今日下午交付的地圖此刻藏在他胸口的衣服裡,薄薄的一張紙,卻顯得重若千鈞。
眼下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理會得。只是這事也不是一時半刻能交待完的,今晚值宿,要麻煩你了。」
見程正威點頭,李應這才拖著腳步走了出去。
送走李應,程正威若有所思地倒了一碗涼水喝了。
他今早去秦家藥鋪拿藥,秦彥祥也在,兩人聊起昨日吏部尚書盧仁泰府中藏書樓起火之事,程正威順勢抱怨這火燒得古怪,免不了再次提起自己想調回紫微軍的事來。話才說到一半,紫微軍的溫國益一陣風似地跑了進來,興高采烈地說起紫微軍都統張武寧方才和京兆尹沈名宣一同進宮的事,又說紅鋪的李應與上官勝也被找了去,還不懷好意地瞅了程正威一眼,言下之意,京衙的好戲這回大家是看定了。程正威昔年在紫微軍時與溫國益同為副尉,原本不耐煩這個四處搬弄是非的長舌鬼,但溫國益也沒打算讓他說話,自顧自地將話說完,之後便又風一般地颳去了別處。
溫國益走後,秦彥祥對他說:「程老二,你若是想回紫微軍,這說不定是個機會。」
「此話怎講?」
「這事你們南七鋪沾了邊,你那裡的消息絕對比老溫快。」秦彥祥道:「你也知道,張都統無論如何都不願落了沈大人的下風,若是能搶在京衙前頭知道火災的消息,讓他在聖上面前露臉,你說不定便能回來了。」
程正威想著秦彥祥的話,寫了張便箋,折起來用火漆封好,緩步走到班房門口,招手把耿平叫來。
「七哥今晚有別的差使,不在鋪內。我父親這兩天病情反復,腿疼得厲害,我得先回去給他煎個藥。」程正威說著將那張封了火漆的便箋遞到耿平手上。「你走一趟九鋪,請甘九哥今晚幫忙注意一下七鋪這邊的狀況。」
耿平猶豫地看了程正威一眼,但還是接過了便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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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七鋪充作議事廳的東廂中,曹伯舒一身墨色麻衣,負手而立,看著窗外堆置著水龍的院落。
今日過午,康王李崇嘉到禁衛營來找他,說是在聖上面前保薦他去調查京師火災一案,將今日去南一鋪的事和清思殿上的事交代了一遍。
李崇嘉前腳才離開禁衛營,周遭人等馬上便等著看好戲。
「老曹果然官運亨通,家裡死了人,又升官又加俸給,這會又有人領去聖上跟前露臉,大大的恩典啊。」
「那紅鋪的趙致淳也是武舉出身,最後還不是給這把火燒得半死不活。這案子查起來,怕是有去無回,凶多吉少。」
「康王殿下出面保薦?難不成去大理寺把鎮南王世子掐死的人真是老曹?還真是死無對證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