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才剛登陸的強烈颱風正毫不留情的展現著威力。風雨肆虐下的城市,似乎失去了平時的井然有序,路上的人車顯得匆忙而狼狽。而此時此刻的我,正站在公車候車亭裡,等待著嚴重誤點的公車,祈禱自己不要因此而遲到。
風雨之中,小小的公車候車亭裡,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個頭枕著破舊的麻布袋,落魄卻又帶點愜意的倒臥在長椅上的流浪漢。
「年輕人。」大概是注意到我端詳的視線,流浪漢坐了起身,「颱風天的一大清早來等公車,是要去上班吧?」
我不想理會他,索性往反方向跨了一步。
「這樣冒著風雨上班,真是認真啊!」他嘲諷似的笑了起來。
我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雖然頂著雜亂橫生的頭髮和鬍子,但看起來也不過三、四十歲,又是四肢健全,講起話來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是必須流落街頭的樣子。
「好手好腳的,不去工作,怎麼還有臉嘲笑如此努力的我。」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心裡是這樣想的吧。」
「就算這樣想,也不過份吧。」面對他的酸言酸語,我忍不住回嘴。
「確實不過份。」他說,「但我忍不住好奇,你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當然是…」「賺錢、存錢、買車、買房,諸如此類,對吧?」這一連串的問題,他顯然沒打算給我機會回答,「你有沒有想過,對很多人來說,這些東西是一點都不需要努力,光是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就可以輕鬆得到的喔。」
我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
「你讀過馬克思嗎?」他話鋒一轉。
「大學時學過一點,反對私有財產、推崇共產主義什麼的。」一來是當時上課並不特別認真,二來是時間久遠,印象早已相當模糊了。
「馬克思把社會中的人分成兩種,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或者更直接的說,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他用握拳平舉的雙手,象徵不同的兩群人,「你跟我,還有放眼望去,路上的所有人,全都是被壓迫的無產階級;我們這群人,不管再怎麼努力的勞動,都只不過是在替資產階級累積更多用來壓迫自己的資本罷了。」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批判,我一時無言以對,他也就自顧自的繼續往下說。
「馬克思深知資本主義的荒謬,他談剝削、談異化,其實真正想談的只有一件事。」他像個高明的演講者,刻意在最慷慨激昂處稍作停頓,「無產階級革命。」
「所以你遊手好閒,就是在等待革命?」我問。
「只有當所有人都拒絕為這個資本主義社會做出任何貢獻的時候,它才會被徹底的消滅。」他瞪大雙眼直視著我,「所以,我不是在等待,而是正在實踐革命。」
後來,我在他高喊著「全世界的無產者們,聯合起來!」的同時,終於搭上了那班遲來的公車。
看著他悠哉躺回長椅上的身影,我甚至無法確定,和這個後現代的流浪漢相比,自己對於社會的貢獻,究竟是已然太多,抑或是全然的,遠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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