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影愛看】打在身上的那盞聚光燈­­­­--韓石圭、李帝勳《黑道小子巨星夢》【有雷】

南韓電影《黑道小子巨星夢》於2016年在臺灣上映，主角李章浩是一個有聲樂天賦的黑道混混，轉學到第四個學校­­­­--金泉藝術高中時，遇到了改變他一生的音樂老師羅尚振，最後成為知名聲樂家。這部電影改編自南韓知名聲樂家金浩中的真實故事，據說有七成的內容與實情相符。

個人不是很喜歡臺灣版的片名，雖然言簡意賅濃縮了整個故事，卻也遮掩了整部片的藝術性，無論是韓版的原名《帕帕洛帝》，或是中國翻譯的《我的帕瓦羅帝》，都凸顯了全片最重要的象徵人物（義大利知名男高音帕華洛帝）之核心位置，這才是正確的選擇。在電影中，帕華洛帝的作品分別對老師羅尚振和學生李章浩的人生起過重要影響，那是「人生理想」的象徵，是這部勵志片最核心的價值所在。

我在學生時期遇過像羅尚振這樣的老師，一直以來活得像個角落生物的我，因為老師將聚光燈打在我身上而找到自信；現在身為老師，我也遇過像李章浩這樣的學生，同理、羨慕加上惜才燃燒了我的教師魂，非常能體會為什麼羅尚振不顧一切也要拯救他。雖然這部片沒有出人意表的劇情，但如果曾有過類似的經歷，你還是會在觀影的同時流下眼淚，因為，它上演的是真實的人生。

《黑道小子巨星夢》描寫的不是老師對學生的單向改造，而是師生兩代間的雙向救贖，教師節就要到了，很適合來看看這部結合聲樂名作與真人勵志故事的溫馨小品。不管是欣賞影帝韓石圭、李帝勳戲內戲外的師生情誼；還是聆聽樂團對歌劇名作、韓國民謠的重新演繹；又或者是單純享受一個激勵人心的成長故事，都是你按下play鍵的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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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本片充滿象徵意味的開頭：假日清晨，兩條道路上各自行駛著一臺車，一邊是尚振老師獨自駕駛的破轎車，一邊是由小弟駕駛載著大哥章浩的高級轎車，如果車子象徵著他們的生活，這個場景就意味著兩人走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這兩個人都是孤獨的，在他們的生活環境中，沒有知音，只能在自己的道路上寂寞前行。但特別的是，兩人雖然不同車，但卻聽著相同的廣播頻道，前往同一個方向，103.2電台正在播放帕華洛帝的作品­­­­--《弄臣》〈女人善變〉， 這就暗示了頻率相同的兩人在精神上相互契合，可以相互理解，是真正的「知音」。

學生章浩是孤獨的，在黑道打滾的他被三個學校開除，最後落腳到金泉藝術高中，雖然他的流氓氣質連校長都怕，身邊小弟也對他畏懼有加，看似威風凜凜，但喜愛音樂的他，連一個能對話的人都沒有。在隔代教養背景中長大，本就飽嚐孤單的滋味，在奶奶也過世後，章浩就徹底成為孤兒。即便後來情如兄弟的大哥昌秀警告他黑道是「進來容易，但想出去的話，就得把命交出來」的地方，但他還是願意加入，只因為：「一個人太安靜了，晚上睡不著，有一次整整三天沒有說話，有人聽才能說啊。」

至於老師尚振也是孤獨的，從大學同學會中的對話來看，他在年輕時一定是自視甚高的跋扈小子，命運的捉弄卻讓中年時的他有一種游移在飛揚跋扈和自暴自棄間的尷尬。學生時代的對手，活成尚振最想要的樣子，同學會上的一字一句，都是一把把插入靈魂的利劍，殺得尚振毫無招架之力。曾在世宗大賽得到第一名，拿獎學金到義大利留學，卻在當上歌劇《杜蘭朵公主》男主角前發現自己聲帶長腫瘤，不得不放棄最愛的聲樂。灰頭土臉地流落到金泉鄉間教書，對著滿屋子的學生，沒有人能懂他，教授著自己最愛的聲樂，可是臺下沒有共鳴­­­­--那個態度消極的學生把活〈鱒魚〉唱成死〈鱒魚〉；這個一直走音的學生剛放棄舞蹈班轉入聲樂班。尚振不能選擇放棄他們，因為他是老師，可是，他已經放棄自己了。

尚振與章浩在這樣的人生低谷中因為一個小擦撞而有了交集，原本是平行線的兩人，終將交會，碰撞出生命的火花。黑道大哥章浩對車禍肇事者尚振說：「你的音響不錯，裝在這車上可惜了。」這不就是對兩人當下人生的註解嗎？尚振有聲樂家的靈魂，卻困在聲帶受損無法上臺演出的軀殼內，困在沒有前景快要倒閉的鄉下學校裡，是不是一種可惜？章浩有聲樂家的天賦，卻被耽誤在黑道的生活中，迷失在錯誤的自我認知裡，是不是也是一種可惜？

然而，在他們靈魂深處，對於人生，對於聲樂還是有期待的，不然尚振不會一直保留著當初登臺的那套禮服，章浩也不會被三所學校退學仍想要繼續讀書。在一連串的「不屑之教」後，尚振終於願意開始「認識」這個「小混混學生」，〈今夜星光燦爛〉，章浩在老師家眼中含淚的試唱，是兩人關係開始轉變的契機。

〈今夜星光燦爛〉是歌劇《托斯卡》中著名的詠嘆調，男主角在臨死前回憶起與女主角的美好過往，唱著：「時光飛逝，如今我將帶著絕望死去，然而，我從未如此眷戀自己的生命。如此眷戀生命！」那種面對死亡的無可奈何，但內心又極度渴望活下來的感受，那晚，透過尚振的伴奏、章浩的詮釋，在空氣中隱隱流動著。這樣的感動，喚起尚振沉睡已久的對聲樂的熱情，但也喚起他對自己最深沉的悲哀，所以他不說一句地離開現場。很多日子之後，尚振才對章浩說：「我羨慕你到快瘋掉了。」章浩那晚的眼淚是被歌詞本身感動，但當時的他，還沒有辦法體會尚振的眼淚為何而流。

在師生關係中，老師往往是先認真的那個人，或者是因為在學生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或者是想要阻止學生重蹈可避免的覆轍，或者是因為愛才惜才想要幫助學生發光發熱，但如果學生沒有相對應的認知，老師在當下換來的只能是一次次的傷害。我看過太多老師在師生關係中受傷，只因為他先給出了愛，卻沒有機會等到學生的正面回應。很多人說，老師是一個可以改變人一生的行業，這結論有一個前提：對彼此都好的改變，是在師生把聚光燈打在彼此身上的那一刻才開始。

老師尚振先認真了，他悄悄地去看章浩參加「大丘音樂比賽」，用激將法鼓勵落敗的他繼續努力；面對韓國最重要的音樂比賽­­­­--世宗盃大賽，他使出渾身解數指導章浩更上一層樓；他鼓勵章浩找到自己的歌唱風格；他給了章浩失去已久的親情；他情願用自己的雙腳向黑道大哥換取章浩的自由。這樣的真情，連黑道大哥都感受得到，雖然當下沒有答應尚振的請求，但那被尚振感動到的眼神透露出他也是識貨的人，同樣對章浩有惜才之情。所以，在昌秀死後，大哥才會答應要放章浩自由，因為他記得尚振跟他說過，章浩不應該過這種日子；因為，他不希望章浩像昌秀一樣，在打打殺殺的混沌人生中死去。

尚振不想章浩繼續在黑道中，卻怎樣也救不出他。眼看這樣下去只是浪費章浩的天賦，他忍不住攻擊起黑道，說他們只是欺負弱小的一群人。章浩回說：「沒有一個人關心過我，學校、老師，提都不要提，上次比賽的時候為我加油的，只有我的幾個兄弟。」「你不就是為了獎盃才教我的嗎？幫你把獎盃拿回家不就好了嗎？」章浩還太年輕，他還沒到「中年才發現一無所有」的年紀，他還不懂得「失去目標埋沒天賦」的悲哀，所以，他以為尚振只是瞧不起他，他看不見責罵背後的愛才心切。

然而，這一切，章浩最親近的大哥昌秀是深有體會的，在尚振與章浩的激烈爭執後，昌秀鼓勵章浩要聽老師的話，要回學校繼續念書，他告訴章浩：「你的老師願意為你的自由犧牲他的雙腳。」他說：「這間屋子裡最可憐的人是我，因為我沒有明天，也沒有夢想。你不要跟我一樣。」在這部片中，有兩個人把年輕時未能成功的自己寄託在章浩身上，一個是昌秀，一個是尚振，他們其實也是當下章浩的兩個象徵­­­­--前者得過且過沒有明天，後者有天賦卻困在外在限制中。當章浩載著即將死去的昌秀離開黑道圍事的地點，昌秀的遺言是最後一記敲醒章浩的警鐘：「你要活得像個人樣，不要像我。」

在昌秀的喪禮上，章浩問老師尚振：「我能好好做人嗎？像我這樣的黑幫，如果唱好歌，也能活得像個人嗎？」這是章浩第一次真正想要擺脫過去。尚振告訴章浩：「你有天賦，那是我怎麼努力也超越不了的。」「以後就別穿這身黑西裝了，換上禮服吧，那才是你的人生。」就是這時，章浩終於看見老師打在他身上的聚光燈，而章浩對尚振說的那句話：「老師你是第一個，過去沒有人會看著我說這些話。」其實也是一盞聚光燈，打在尚振老師的身上，章浩讓尚振終於體會到做為一個老師的滋味，以及把一個人從懸崖邊緣救回的成就感。

章浩能否於世宗盃大賽奪得冠軍，自然是這部片的高潮，那首比賽曲目〈公主徹夜未眠〉對尚振與章浩來說都有重大意義。它曾是尚振獲選為歌劇男主角的演出曲目，也是尚振病發後再也不敢碰觸的作品；它能勾起章浩兒時被譽為音樂神童的美好回憶，也混雜著奶奶淒涼過世的遺憾與孤獨感，更是章浩想要成為聲樂家的觸媒。師生兩人都把夢想壓在這首歌曲上，卻被章浩以為已經擺脫了的過去擊得粉碎­­­­--仇家在比賽當天路上堵人尋仇，章浩錯失上臺比賽的機會。

當章浩一身是傷地抵達比賽現場，尚振心裡在想什麼呢？「他好不容易想擺脫過去願意重新做人了，他願意聽我的話不再打架尋仇了，他跟我一起努力了這麼久眼看就可以站上舞台了，為什麼？為什麼他跟我一樣，要在成功的前一刻被推落谷底？」我想，在評審團前急於為章浩求情的尚振，應該就是這樣想的吧？當章浩趁亂站上舞臺，開口唱出第一句歌詞時，全場都忘記要阻止他演出了，因為，剛經歷過人生中各種「失去」的章浩，正用他的天籟之音詮釋著「對抗命運」，那種精神，震懾人心。

我認為這是全劇寫得最精彩，也是演得最精彩的一段。章浩開頭清唱的那幾句，立刻收束了混亂的場面，尚振老師的鋼琴伴奏緩緩加入，師生一彈一唱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場比賽彷彿成了個人獨唱會。《杜蘭朵公主》中〈公主徹夜未眠〉的歌詞原本是在描寫卡拉富王子與杜蘭朵公主鬥智的心情，編劇在這場比賽中卻讓歌詞有了雙關的含意：「獨守冰冷的寢宮，仰望萬點繁星，為愛與希望不禁顫抖，但我的秘密深藏於心，無人知我何名何姓。」這不就是尚振和章浩在人生最低潮時的心境嗎？「消失吧，夜晚！下沉吧，星星！下沉吧！天破曉時，我將得勝！我將得勝！我將得勝！」這不就是兩人力圖對抗命運，實現夢想站上舞台的寫照嗎？

〈公主徹夜未眠〉曾經是老師尚振從高峰跌落谷底的歌，現在也是學生章浩從谷底攀登高峰的歌，能不能得獎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師生兩人都重新走回人生的正軌，他們活在同一個頻率上，讓眾人為他們起立鼓掌。當淚水隨著最後一句歌詞而滑落，當兩人在舞臺上相視而笑，他們也學會與過去的自己和解。「每個人都是上帝手中的珍寶，上帝不會離棄你，也請你不要放棄自己。」片頭的這句話，是寫給學生章浩的，也是寫給老師尚振的。

小小的金泉絕對不是章浩應該止步的地方，然而，兩人的師生情卻成為章浩畫地自限的原因。為了鼓勵章浩勇敢脫離自己的羽翼，前往國外修習聲樂，尚振邀請章浩合唱自己最喜歡的一首歌：「即使我所走的路是如此險惡又生疏，如果有你一起走下去就好了。如果早晨的陽光灑落在我們所走的路上，我便會稱那就是幸福。即使到處四周查看著，但最令我感到美好的是，和你在一起。」坐在鋼琴前的兩人一同唱著向日葵樂團的〈給予幸福的人〉，陽光從窗外灑落下來，照著兩人的頭髮閃閃發光，未來一片燦爛。老師的功用是什麼？就是「和你在一起」吧？在學生迷惘時，在學生痛苦時，在學生孤單無助時，輕輕說一句：「我會和你在一起。」就能產生莫大的力量。這是這部電影最美的一刻。

對我來說，「畢業」是師生關係中最難受的時間點，不管在這一到三年的時光中有多深刻的師生緣份，一旦畢業歌聲響起，再怎麼不捨，終須放手。尚振和章浩也免不了要面對這樣的離別，情同父子的他們，那種痛苦更甚於一般師生吧。在機場，章浩二度回頭，對老師尚振行了一個跪拜大禮，因為尚振就是給予他幸福的人，恩同再造。同樣身為老師的我，看到這裡真的大哭起來，我想起大學、研究所時期曾經給我自信的那位老師，他讓我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成為聚光燈焦點的快樂；我想起那些曾經讓我奮不顧身伸出手的學生，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是他們生命中給予幸福的人。七年後，章浩學成歸國，在第一場個人演唱會上，再度唱起這首歌，說的是無限的感謝，說的是：「真正的師生，就是給予彼此幸福的人。」

你的人生中，是否也遇過這樣一個人，在你最需要的時刻，輕輕說著：「我會和你在一起？」不管他是否具有老師的身份，趁著教師節，捎個訊息給他吧！讓他知道：「你一直在我心裡，你就是那個，給我幸福的人。」

註1：沒想到兩位影帝都有一副好歌喉，請一定要聽聽本文最下方的電影OST。^^

註2：本片完整版有兩個小時，我在北市圖借到的DVD卻只有一小時四十分鐘，建議大家要看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