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影愛看】從躲在黑暗中，到站在陽光下--羅文姬、李帝勳《I can speak：花漾奶奶秀英文》【有雷】

《花漾奶奶秀英文》用最貼近年輕人的方式來說歷史，圖片出自奇摩電影戲劇

    《I can speak：花漾奶奶秀英文》這部在宣傳時主打喜劇元素的電影，橫掃了2017到2018年韓國影視三大獎——大鐘獎、青龍獎與百想藝能大賞的女主角獎。「是什麼樣的喜劇這麼厲害，可以拿到影后大滿貫？」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因為好奇才想點開這部片，恭喜你！除了歡樂以外，你將會得到更多收穫。

羅文姬與李帝勳，戲裡戲外都像祖孫，圖片出自NA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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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從相看兩討厭，到形同一家人

    這部片的女主角是人稱「鬼怪奶奶」的羅玉芬，高齡超過70歲的她以正義使者自居，日日蒐集社區內違法的人、事、物，向區公所投訴。高達8000件的投訴案，使她成為公務員間的「鬼見愁」，避之唯恐不及，這樣的她，竟然在33歲公務員朴民載的跟前踢到一塊大鐵板。這位原則先生無視玉芬奶奶各種特殊要求，堅持「所有事情都要按照原則、步驟進行」，兩人間的衝突眼看一觸即發，卻因為玉芬奶奶一句「教我學英文」而有了不一樣的發展，最後更有動人的結局。

    《花漾奶奶秀英文》使用了商業喜劇常見的情節公式：一板一眼的年輕公務員遇上死纏爛打的檢舉達人老太太，從相看兩討厭變成形同一家人。這一老一少互動過程的轉折，透過導演金賢錫的鏡頭流暢地呈現出來，電影前半部雖沒有太多出人意料的情節，卻因為幽默的台詞、細膩的情節設計，以及羅文姬和李帝勳兩位演員間精彩的化學變化，而有了非常多可看之處。

    羅玉芬與朴民載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代，看似沒有交集，但有不少相同之處：在世上都只剩弟弟一個親人、都因為外在環境而放棄夢想（開裁縫店的玉芬奶奶曾經想開西裝店，當公務員的民載曾經想當建築師）、為人處事都有自己的原則與堅持，也都有不為人知的孤單與寂寞。

    編劇使用兩個橋段呈現玉芬奶奶對民載溫柔的理解，一是在電影第40分鐘之處，不擅長與人溝通的朴民載，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個玩諧音梗的冷笑話（與韓國歌手李文世〈當我站在樹蔭之下〉的歌詞有關），珍珠家大嬸聽不懂，玉芬奶奶卻聽懂了，馬上回敬一個類似的諧音梗笑話（與韓國民謠〈花戒指〉有關）；另一個是在電影第47分40秒之處，民載用英文說了原生家庭破碎的原因以及自己放棄夢想的過程，不會英文的玉芬奶奶聽完卻說：「聽著你的聲音也能瞭解，原來你有過如此悲傷的故事。」玉芬奶奶先成為民載的「知音」，但是，會做事不會做人的朴民載，卻無法體會玉芬奶奶的孤單。

    在劇中，民載是一個多益成績達950分的英語高手，演員李帝勳用其極富磁性的嗓音說出流利的英文台詞，是本劇前半部的觀影樂趣之一。其菜鳥公務員的造型也頗值得玩味，戴著一副大眼鏡、留著中分的髮型，據李帝勳在專訪中表示，這是自己與造型團隊討論完之後，親自設計出來的，目的要呈現出民載擅長工作、拙於溝通、缺乏人性、不好對付的人格特質。正是因為「拙於溝通」，心疼玉芬奶奶被弟弟玉南拒絕的民載，當眾說出了實情，反而傷了奶奶的心，直到被弟弟英載點醒，民載才知道自己做了多麼不可饒恕的事情。當民載滿懷歉意到玉芬奶奶家道歉時，奶奶只說了句：「你為什麼要道歉呢？」然後給了一個溫暖的擁抱，至此，他們真的成為了可以相互理解的一家人。

當鬼怪奶奶遇上原則先生，圖片出自NAVER

貳、從躲在黑暗中，到站在陽光下

    《花漾奶奶秀英文》最讓人驚艷之處，在於電影後半段的劇情發展——從老奶奶學英文的幽默喜劇，走向慰安婦控訴日軍暴行的沉重議題，突然卻不突兀。記得導演金錫賢與演員李帝勳都表示過，初讀劇本時，被這樣的劇情安排所震撼，也是最後決定要參與製作的原因之一。我喜歡韓國原本的片名——I can speak，一語雙關，既點出羅玉芬奶奶學習英文的意願和過程，也暗喻曾經被迫成為慰安婦的她，願意挺身而出揭發日軍的暴行。片頭小動畫從i can speak變成I can speak是更不能忽略的巧思，從i到I，說明玉芬奶奶終於學會了使用正確的英文來表達想法，更象徵慰安婦們從自卑無助到建立自尊的過程。

    故事中的正心和玉芬兩位奶奶，曾經在慰安所相互扶持走過人間煉獄，現在則是世界上少數能理解彼此創傷的朋友，刺繡手帕是正心與玉芬在苦難中相濡以沫的象徵物——「以後有什麼痛苦，都用這個擦掉。」她們靠著友誼活下來，成為殘酷戰爭的倖存者。兩人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慰安婦形象，正心奶奶性格積極，努力為慰安婦發聲，要讓世界知道他們的訴求；玉芬奶奶選擇埋藏曾身為慰安婦過去，將痛苦擺在心裡。比較起來，玉芬奶奶才是多數倖存者的樣貌。

    在《花漾奶奶秀英文》中，玉芬奶奶經常以這樣的形象出現——熱心、正義、開朗、真誠。然而，她的內心是孤獨的，因為慰安婦這樣的身份，父母兄弟姊妹都不願意承認她，以前，母親要她把受害的過往帶進棺材裡，只因為不想這個污點成為弟弟羅玉南的人生絆腳石，在母親墳前，玉芬對著母親的墳墓哭訴：「哪怕你說一句：『孩子！你受苦了。』也好。」短短一句台詞，透露出無限辛酸。現在呢？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弟弟，遠在異鄉，而且不願承認兩人的關係，玉芬奶奶只能在夢裡流著眼淚相見。這樣幽微的心情，只有敏感的青少年英載感受得出來，他對哥哥說：「你知道奶奶為什麼在市場多管閒事嗎？是因為孤單。奶奶也沒有家人，一輩子活得那麼孤單，哥，你不能這樣對待玉芬奶奶。」

    導演金錫賢曾經說過，演員李帝勳跟他討論過本劇的人物設定，並且建議刪除朴民載與女同事的戀愛橋段，改為朴民載與弟弟相依為命的情節。我認為，這樣的改動大大增加了這個故事的親情重量，也讓觀眾有機會從朴民載、朴英載和玉芬奶奶的互動中，一窺奶奶對於親情以及對於被其他人接受的渴望。這樣的渴望，從許多細節可以看出來，例如：只有一個人吃飯的時候，玉芬奶奶是一鍋泡麵配著一盤泡菜就解決一餐；朴英載和朴民載來時，她就會化身為大廚，變出一桌好料招待他們。無父無母的朴家兩兄弟，在玉芬奶奶那裡得到被愛的感覺；孑然一身的玉芬奶奶，從朴家兩兄弟身上找到被需要的價值。用「親情」元素取代「愛情」元素，讓整個故事更加合理，也讓兩個主角的形象更為立體。

    有了愛的支持，玉芬奶奶終於願意將過往傷痛攤在陽光下，她拿出唯一的一張慰安所照片，對民載說：「這是我想要忘記的過去，但是我沒有扔掉這張照片，因為如果我忘了，那就等於我輸了。60多年來我沒有給任何人看過，給你看這張照片，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覺得很暢快。」後來，她更勇敢地站上聽證會講台，透過麥克風用英文向日本政府要求一個道歉。本片開頭，羅玉芬奶奶穿著雨衣，在暗夜冷雨中如鬼魅般出場；到了片尾，她則是邁開大步，在燦爛豔陽下與朴民載於公園中漫步，這樣的安排，或許也在無形中呼應了玉芬奶奶的上述變化。

演員李帝勳建議導演刪除愛情元素，改用親情替代，圖片出自NAVER

參、用最溫柔的方式，訴說最悲傷的歷史

    以慰安婦為題材的電影，常將重點放在這些女性的受暴過程上，這雖然是一種記錄歷史的方式，但拍出來的畫面也容易因此過於血腥，還可能招來消費慰安婦的質疑，更可能對倖存者造成二度傷害。我很欣賞《花漾奶奶秀英文》說故事的方式：前半部先用喜劇拉近觀眾與主角的距離，讓大家意識到玉芬奶奶是生活周遭可能出現的人物；後半部的歷史回憶則輕輕帶過慰安婦們曾經歷過的傷痛，替代以聽證會上玉芬奶奶秀出的肚子上的巨大傷疤與塗鴉，那張近距離特寫，不用任何言語就已說明了一切。

    事實上，《花漾奶奶秀英文》並不是一個完全虛構出來的故事，電影後半部，演出的是2007年1月31日發生過的真實事件——「慰安婦事件（HR-121）決議案」。這個由日裔美國加州聯邦眾議員本田實（Mike Honda）提出的議案，目的在要求日本政府承認慰安婦暴行並道歉，而韓國籍慰安婦李容洙、金君子，和荷蘭籍慰安婦Jan Ruff O’Herne則是以證人身份出席作證。電影中的玉芬奶奶，正是李容洙的化身，那場震撼全場的演說台詞，也是出自李容洙奶奶當天的講稿。

    這個議案最後被通過，但後續發展是：韓國政府在2015年與日本政府簽署了《日韓慰安婦協議》，因而在韓國國內引發很大的批評聲浪。批評的重點之一就是——日本政府不是真心誠意的道歉，只想花錢了事。瞭解到這一段，再回頭來看電影，就會對片尾玉芬奶奶對日本代表說的話很有感觸：「你傻了嗎？我們才不需要你們的髒錢，還是趕快道歉謝罪吧！」

    如果要用一個詞概括整部電影，我覺得是「勇敢」。戲裡，玉芬奶奶勇敢挑戰社會惡勢力、勇敢克服內心創傷、勇敢站上聽證會講台，每一步都展現其堅忍的性格。戲外，在韓流企圖征服全世界的情況下，編劇、導演、演員冒著被日本影迷封殺的危險，也要替慰安婦發聲，這也是一種勇敢。本劇編劇兼製作人姜知燕曾說，這部片曾經因為找不到飾演公務員朴民載的男星而差點難產：「部分男星因為檔期因素而無法接演，有些人則是認為題材敏感，或是對慰安婦議題沒有深入了解而婉拒演出。」從這一點來看，真的是要給這些重視人權勝於商業利益的演藝工作者大大按一個讚。

    在《花漾奶奶秀英文》中段，致力於代表慰安婦發聲的正心奶奶罹患阿茲海默症，病情迅速惡化，這個橋段暗示著如果我們再不採取行動，慰安婦的歷史終將隨著被害人一一凋零而被社會遺忘。本片用最溫柔的方式，訴說最悲傷的歷史，目的不是要挑起國家間的仇恨，而是想承接住倖存者的憂傷。對於玉芬奶奶來說，朴民載給了她開口說英文的勇氣，更成為她站上聽證會講台的精神支柱，他們之間的一段英文對話：「How are you?」「I’m fine,and you？」貫串了整部電影，或許，這不只是單純的向人打招呼，更是希望當世界幫助慰安婦走出暗夜，勇敢發聲之後，這些倖存者能夠大聲地對日本政府問一句：「我已經治癒你對我造成的傷害了，那你呢？你有勇氣面對錯誤了嗎？」

《花漾奶奶秀英文》是別樹一幟的慰安婦電影，圖片出自NAVER

●同場加映：

  玉芬奶奶與民載的幕後花絮1：https://tv.naver.com/v/2078166

  玉芬奶奶與民載的幕後花絮2：https://tv.naver.com/v/2078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