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向某處,究竟是指右側那張皮製墨綠單人沙發,還是單純胡亂揮舞,教人難以分辨,但根據他的狀態,我傾向相信此地還有看不見的朋友。我是說幻想朋友,不是幽靈。
的確,任何人都可以帶幻想朋友來逛家具賣場,我們歡迎所有人和非人,不過和幻想朋友吵架到了需要店員來調停的程度,那就有點傲慢了。
我稍微坐直身子,面向那張空蕩蕩的墨綠沙發:「先生,勞煩配合,請你離開這裡,只要你稍微離開這個空間,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不能叫他離開,白癡!」西裝男大叫,四處亂竄的腳步漸緩。「我需要他!」
還真是天殺的幻想朋友。「好,先生,請你慢慢走到那位客人身旁,這不是勸告,請你照做。」
「不,他沒有走過來……。」
「好,那我再說一次,墨綠沙發上的先生,請你離開我們的展示品,走向你的朋友。」
「他還是沒有、他不在這裡……」西裝男不再亂竄,靜立當場。「他不在,他不在……」
這下可好,跑走的幻想朋友。我什麼都看得見,連幾隻躲在角落,被西裝男嚇得腿軟的地精都看見了,唯獨看不見他的幻想朋友。我趁隙拿起腰間的對講機,聯絡警衛室。
「先生,請你深呼吸,」我站起身,極其緩慢地靠近他。「你的朋友很快就會回來,沒事的。」
西裝男反覆唸叨「他不在」,任憑我取走他手中的長柄雨傘、展示檯燈,始終瞪視那張墨綠沙發,傷感於幻想朋友的不在場,氣憤自己不能真正抓住什麼,不停誦唸的聲音有些嗚咽。
前言收回。他猛然抓住我的手臂,瞪大灰色瞳孔,高聲唸道「他不在」。老兄,我聽得見,我也很遺憾。
我試圖說些安撫他的話,殊不知西裝男越發激動,終於朗聲誦詩似地迸出一連串流利的宣告:
「……他不在此,便在安眠的花床!舊曆的王子終將甦醒,以獅鷲之煊赫,巨蟒之威勢,黃金為骨,雷電作血!王國的榮耀取代黎明,我城將成地上人唯一的歸處!」
有幻想朋友的邪教徒,一切都說得通了。
「屆時,天秤與沙漏俱滅,基督不是基督,聖女亦非聖女,舊曆的王子是他自己的神!」
上一次遇見使用詩歌體的積極人士,大約是某些宗教剛剛分裂出支派的時候,有些人就像此刻的西裝男一樣,有必須近距離對人說話的毛病。
薄荷口香糖氣味的言語,至少不是口臭,我萬分感謝。
「他若看見你對著人類俯首稱臣,以殘羹冷飯為食,會感到多麼可悲!」
「對、對,我比較喜歡稱之為資本主義的供需關係。」我別過臉。
「可悲!」西裝男的氣息呼在我的臉上。
我想我得告訴他封建莊園那一套已經不流行了,按月獲得勞動報償的人擁有至高無上的人格高度,所以就揍了他一拳,正對著鼻樑。西裝男當場鼻血如注,紅色的血是我們勞動階級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