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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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在水中怡然自得的悠遊,時而搖擺兩邊的胸鰭,兩顆眼睛骨碌碌的看著前方游動,偶而展開最美麗黃金半月的尾鰭向世人展現不可一世的驕傲,那一日在水族館原本並沒有打算飼養鬥魚,因女兒看到小金在水族箱中展現難得一見俗稱黃金半月的風華時,我們爺倆像失了神的直盯著水中小金如精靈般的回眸,再加上老闆在旁邊舌燦蓮花的洗腦,等到回神時,不知不覺地掏出白花花銀子買下這貴森森的黃金半月。
以前不覺得養魚有什麼好玩,可當自己煩悶時,看著那水中的美麗生物游來游去的自在,一顆沉重的烏煙瘴氣也隨之飄散到九霄雲外,原來一隻在水中漂浮的生物,可以帶來超乎金錢價值的用途,對於小金而言,他終於有個愛它可以安身立命的家,對於我這位突然造訪的客人,卻彷彿多了一位知心好友,小金的顏色不似黃金的金黃,就在那黃裏帶金的淡雅中凸顯其高貴,尤其那開展的半月尾鰭,宛如孔雀開屏般的耀眼優雅,看著他,似乎看著一幅渲染美麗的風景畫,一顆心暈開著風雅,整個人向天空飛奔翱翔、時而踩踏雲彩穿梭雲霧、霎時往下俯衝、遺忘一切的俗世煩憂、驟停海面平貼飛翔,藉著倒映光影粼粼、幻化成七彩雲霓,正當看著出神時,小金圓圓的眼睛左右晃動,呆呆懵懵像個不出世的嬰兒看著他的父母,而身為他的父母此時也融化在那滿滿的愛意,一顆心在人與魚互相餵食、互動、交心的融合下,彼此也有了越來越深厚的慰藉。
原本我私自以為人生的幸福可以在此永恆,但無常卻總是在最甜蜜時,突然佈下不起眼的危機,等你發現時已經沒得選擇了,小金的左側不知何時出現一小片白點、沒養過魚的自己並未特別留意,等到白點越來越大且胸鰭也出現好幾個白點時,這時才驚覺恐懼已悄然而至,黴菌感染與爛尾病從水族館店員口中蹦出時,從店中帶回白黴舒,藍的不能在藍的甲基藍在水中阻擋了所有的視線,小金害怕的到處亂竄,而我也只能在黑暗中暗自祈禱,直到小金沒有反抗,活力直線下降,食慾也一百八十度的驟降。
心中對於自己決定的恐懼與害怕,深怕重蹈當年發現母親罹患乳癌時,身為子女的愛護與責任之心,不顧母親的意願與恐慌,在未經母親的同意下,擅自決定委由醫生進行乳房切除,冰冷的病房隔絕了所有的擔憂與恐慌,術後母親神情漠然與化療的哀愁,加深了此時自以為上帝之手的抉擇,甲基藍隔絕了小金與我的交心,更增添了我的愧疚,尤其水缸下佈滿未吃飼料的絕食抗議,以及伸手不見五指的莫名與那望不到的盡頭。
經過幾個星期的折騰與甲基藍的稍稍褪去,小金身上的白點並沒有減少,反倒是那引以為傲的半月尾鰭腐爛不堪,猶如罹癌患者者掉光頭髮的唐突,小金看起來更加沒有朝氣,時而看著水缸的鏡中反射,脹紅魚鰓生氣亂撞,有時更整日筆直倚靠著水缸的角落一動也不動,像一個槁木死灰的死亡前夕。
想起了媽媽去逝前二個月,原本手腳還可以自由移動的身體,慢慢因著小中風,手腳已不聽使喚,連上廁所皆必須有專人協助,平時有看護幫忙,倒也相安無事,但到了夜晚或假日,她總是不忍在半夜叨擾她心愛的兒子,雖然我已在房間內安裝緊急鈴,可是她總是一忍再忍,非萬不得ㄧ已,決不讓他的小孩感到任何不便,直到看護偷偷透露母親因上廁所時,一時無法控制讓大便沾滿褲子的驚慌失措時,才稍微體會病人的心境,而直到某個夜晚聽到母親因無法自己起身上廁所感到挫敗,私自坐在床邊嚎啕大哭時,心中的震驚更是為人子女或者身為病患家屬自以為是的崩解,原來以為我可以理解,此時此刻,原來我什麼也不是,或許,身為母親最難堪者,是在一手拉拔長大的小孩前面變的那麼的無能與無助,最後一次進入醫院時,醫生召集了我們三個小孩商討安寧的決定,天下最難的決定是生死,我們都不是上帝,卻總是必須在此抉擇,有了前車之鑑,我們遵從母親最有尊嚴的面對死亡的召喚_安寧,讓她在這過程中擁有最少痛苦的等待,感謝上蒼,過程中母親在止痛劑的支撐下還可吃飯,兄弟姊妹有空時就到母親的病榻下與其說說話,我們都知道那一刻即將到來,面對死亡我們開始學會接受與準備,原來出生要接受與準備,死亡更是如此。
甲基藍的暗黑治療,看著奄奄一息的小金,我想到了母親身為病人的體悟,旁觀者不要私自以為懂得病患的心情,或許,更應該俯首對生病與死亡的臣服,試著理解與感受,慢慢的我放下了對小金的不捨與執著,我撤去了甲基藍對小金的迷惑與干擾,讓小金擁有最乾淨清澈的水質,每日我用最深情的凝望與她互動,看著他殘破不堪與日漸消瘦的體態,沒有嫌惡只有不捨,此時,我並不能消除她的痛苦,只能靜靜地陪伴,唯一能做的是不定時清理沉落水底的飼料與汙染,因為我想讓她在最舒適的環境中,擁有最尊榮的生命結束。
死亡的面前,再尊貴的生物也必須低頭,小金少了甲基藍的干擾,雖然還是沒有什麼食慾,體態也是日漸消瘦,但卻能自在地優游,至少我覺得他比較沒有那麼恐懼,我害怕死亡,害怕失去,心中總是有一種非理性的擁有,世間的一切應該永恆,但,母親的逝去、小金的日漸遠離、以及我也日漸蒼白的頭髮與退化的身體,死亡好像一個必然,只是我們打心底不願承認與接受,看著小金在水中慢遊,心中對死亡的認同也開始有一點點的理解。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國際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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