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夜,越美。燈紅、酒綠、舞池鎂光燈,這是終生難忘的歡暢時分。談什麼國家大事、說什麼個人理想,只顧著把悲傷、痛楚、憤怒,一杯一杯全部吞下肚去、再狂洩出洞。但我啊,說什麼都覺得夜店經驗,比不上羅智信「唯美」的轉譯。我想,我還是去美術館回味夜店,就好。
走心指數 ❤❤❤ 回味指數 ❤❤❤❤ 魔幻指數 ❤❤❤❤
暗室霓虹、滿地袋包、煙蒂和柑橘和咚滋咚滋的音浪,還有排遺的小便斗。這是男性觀點的社交咖聖地速覽,還是北美館期間限定的專屬夜店——羅智信個展〈像是一個夜店的小便斗〉。
腳邊煙蒂,散落一地
入口處,是俐落的破題。一片粉光的籠罩下,仿作的置物架上頭,錯落幾張卡通風格、擬人化的小便斗貼紙。低頭一看,腳邊散落隨手棄置的煙頭,似乎下一秒嗆人的煙味便會衝入鼻腔。踏入甬道,宛如踏入一道通往夢幻樂島的隧道,非要把現實磨難,狠狠拋擲在腦後,暫時不管。這樣的心境寫照,奇異地將夜店經驗、看展經驗,疊合成類似的一種「脫俗」感受。煩惱,掰;苦悶,也掰啦。
展場入口,迎面而來的霓光木櫃與腳邊煙蒂。圖片:作者攝於現場。
淒涼的夜店,是疫情下的悼念
體表共振的舞曲節奏,再度提取夜店的聽覺標配;腳下一堆一堆的包包,更讓人不禁期待,轉入主展場,眼前將是人潮洶湧群魔亂舞、DJ刷碟嗨翻全場...。「等等,不對啊!」高漲的情緒,此時被理智無情打醒:我畢竟是在美術館,哪來的銳舞派對?
展場中赤、青色光交疊處,暈出神秘的嫩紫色調。圖片:作者攝於現場。
再往前行。果然,藝術殿堂裡,人影稀疏、淒冷無依、各自孤島,不只回應著台灣此時此刻,仍舊回不去常態的聲色場所,同時也將夜店記憶帶向一場,更加抽象、精神性,也更重於體感的內在追悼之旅...。接下來的旅程,就在迴廊霧白、男廁水藍、沙發漆黑、瓊漿暖黃的交替中間,萃取出夜店的繽紛色譜和象徵物質。
聽雨軒,果然浸泡在冷冽的水藍色光場裡。圖片:作者攝於現場。
愛的魷魚遊戲
ㄧ二三,木頭人!靜止那一刻,參與者只被允許,呈現那最美好的儀態,醜陋禁止、歪斜可恥,不美的、突兀的,全都只能「碰!」一聲,死在情場上,灑血噴漿。
對我而言,夜店始終像是愛情的生存戰場,像是一場愛的「魷魚遊戲」。用命換錢,變成用命換愛,奮力一搏要逃離的,不是討債公司,反倒成了心底的寂寞。幸好也不幸好,暴力殺戮成了不著痕跡的慢性消亡。
一般夜店的初體驗,早已不復記憶,但初次踏入「funky」的經驗,依舊讓我渾身打顫。兩者的根本差異,就在於有無欲求。尋常lounge bar或是異性戀主流的店裡,我反而有種配角般的自在;但是一旦來到專屬我輩同志的場域,反而會期待著某種命定的邂逅,期待王子遇上王子,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就像童話一樣。
殊不知,踏進獸欄裡的我,比彆扭還要彆扭。剛踏進去店裡,光拿出身分證都怕,就連開門置物,都顯得小心翼翼,更不用說自己拙劣的裝扮,在在讓我覺得格格不入。而全場若有似無、上下打量、充滿獸慾的目光,立刻爬滿我全身,彷彿經歷一場虛構的、非肉體的暴力侵犯。那時,我感覺快要窒息。反倒是混入人群中隨意舞動的時候,我還自在一些:至少可以閉緊雙眼沈醉音樂裡頭,裝作沒有眾人目光這回事。所以到後來,我獨愛爬上樓梯重返夜街,在沁涼月光下與舊識新交們促膝軟語,也不願在地窖裡的人造霓虹下,誇誇狂言。
十多年前進入一段關係後,隔絕夜店生活,變得更加順理成章。我,可說是鬆了一大口氣。接著,當年齡漸長,夜店也隨著青春,一去不返。印象中,最後的夜店,留在了倫敦;而青春,大概也留在那兒了。
《同步水槽》水槽、龍頭、儲水桶、馬達、水管、水果、碘溶液,2019,尺寸依場地而定。圖片:作者攝於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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