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回台灣一年多了,我也終於有勇氣整理回國前後的紊亂思緒。
決定搬回台灣,除了當時工作升遷上的不順遂、一連串的感情觸礁,也是因為持續了一年多的低潮期,在那個當下彷彿已到了臨界點。
位在荒川旁的足立區小套房,兩年的租約將在兩個月後到期,電腦螢幕上的找房及找工作網站頁面在滑鼠喀噠聲中跳轉著。
「好想換工作」
「房子要續租嗎」
「還是要換個地方住」
「先找到工作吧」
我點開兩年前用來面試現在工作的日文履歷,卻提不起勁修改任何文字,或是準備日本轉職。
「我真的好累了」
不只一次看著快到期的租約及找房網站大哭,明明繼續維持現在的工作並申請續租也是方法之一,至今我卻仍然記得,當時的自己就像再也跑不動的馬拉松跑者,連站在原地的力氣都已用盡。
「回家吧」
選擇了一份頭銜看起來對得起31歲的自己的工作、買了睽違三年的單程機票、訂了間防疫旅館,我的日本生活就這樣到了尾聲。
離開日本前一週,我環顧了房間四周,開始準備搬家作業。說起來這是在日本第三次搬家了,剛到日本住在大阪摂津宿舍的我,不到半年就決定搬到市區,最後決定住在新大阪站隔壁,一出站就是居酒屋、還有王將的餃子的塚本。
一年後,我換了工作,也從塚本搬到了照片中的足立區樓中樓小套房,雖然樓地板面積很小,但因為樓中樓的挑高設計,一個人住起來倒不會覺得很狹窄。
我花了幾個下午,把架上書櫃裝箱,拆除各種組合櫃,也打包好要寄回台灣的行李。
可能是因為已經搬過兩次家的關係,最後發現我的家當並沒有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大型家具。在日本租屋基本上都是租空屋,所以一開始購入的冰箱、洗衣機,都陪我經歷過摂津、塚本、足立生活。
我把上層的床包卸下,把棉被裝進密封袋中,把床墊拖到一樓,然後坐在小小的樓梯上,看著我所有的要搬走的、要帶回台灣的家當。
三年很短,只要這些東西就能度過三年;三年也很長,每個家具都乘載著每個租屋處的回憶。
我估算了要運走的家當體積,預約了清運大型家具的業者。
離開日本的前一天,清運公司載走了我所有的家當。我到郵局交寄了兩箱要寄回台灣的書跟衣服,然後回到空蕩蕩的租屋處,等著管理公司的人來點交房屋。
看著原本放滿組合櫃的小房子裡已空無一物,門邊兩個沉甸甸的行李箱,原本一直沒什麼實際感受的我,好像才終於想起這是住在日本最後一晚了。
最後,我把鑰匙交回,拉著一大一小的行李箱,準備前往上野附近的飯店。
Check in後,我決定到上野街道上走走。我還記得那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但因為天空很陰,沒有看到太陽的影子。
我看著遠方的晴空塔,也走訪了雷門,想起在搬來日本的那趟飛機上的緊張、從大阪到東京的單程新幹線上的些許落寞及興奮。
但是對於搬回台灣的心情,直到現在我仍然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9/20/2020,我來到成田機場,因為疫情,很多班機都被取消,機場也像是靜止的時空般寂寥。
我掛了行李,到了出境海關檢查處,拿出在留卡,抽了張外國人專用的再入國許可表,在「是否預計一年內會再入國」的問題旁勾選了「否」。
再回到我手上時,在留卡已經被打洞作廢,結束了三年的日本生活。
下飛機後,我立刻被載往防疫旅館,旅館人員專業地把我的行李卸下,一陣酒精消毒後,我搭著防疫專用電梯,到了隔離房間。隔離生活沒有什麼特別,一邊準備工作需要的英文考試,一邊看著YouTube運動,隔離結束後沒多久,就開始了新工作的生活,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適應、忙碌、碰撞、再適應、再忙碌、再碰撞。
一邊適應新工作新生活的同時,我也試著努力找回能讓自己起身繼續進行奔跑的那股動力,因為想要坐上對得起自己年紀的職位,我選擇離開日本,卻沒有因此找回幾年前為了到日本生活每天在生活中飛快奔跑的自己。
也許是沒有時間,也許是我刻意不去理出對於搬回台灣的心情,直到現在,我仍然會下意識地迴避家人在電視上撥放的日本綜藝節目、還有在日本生活的朋友們的動態。
回台灣的決定,對當下的自己來說,絕對是一種救贖。也是因為回台灣,我才知道自己的快樂其實不是建立在社會的「幾歲就該怎麼樣」的標準上。
十年前,我在書桌前貼著「考上公務員,存錢到日本看演唱會」、到考上公務員後,開始想到日本念語言學校、再到考上碩士後,開始想到日本工作、到四年前,花半年考到日檢一級、找到日本工作。我想,我是真的喜歡當時那個不顧旁人,只向著眼前目標拼命奔跑的自己。
我從未像現在一樣,視線中沒有任何方向,每天就是在黑暗中走著,也不知道自己是前進了幾步,或甚至只是在原地踏步,我做了很多嘗試,試著學打鼓、教日文、寫文章,試著找回那個為了某個目標炙熱向前的自己,雖然仍未找到,最近我甚至想著可能再也不會找到了,但也許這就是接下來我在人生中需要面對的課題吧。
如何即使在黑暗中行走,仍能內心平靜且自得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