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

窗外夏蟬高歌，此起彼落，掛着懶慵氣息的我不甘示弱，對四周空間做了一番自我介紹。在展開每日的常規行程前，我偶爾會早早出門，隨心走進一家食肆，叫上一款合宜的早餐，再愜意地逐口逐口嚥下，讓身體慢慢消化，讓心靈慢慢沉澱。新一天嘛，不管世界長成甚麼樣子，還是要精神飽滿地生活。無疑的，等待餐點降臨桌上的小時光全是屬於我那些念舊的思緒。趁霧氣未散，趁自己未醒……

月是孤單的。在偌大的銀漢之中，月只有自己作為自己的同類，土星不似月球，它始終繫着一個行星環，沒有月球的灑脫，木星也不同月球，它的表面是一條橙棕色的大染布，沒有月球的沉穩。硬是要歸類的話會納作銀河系，不過，從低眺望看似熱鬧的群體其實比想像的都更孤單。雖有成語作「眾星拱月」，也確實是足夠營造出誓要把已是天上有地下無的月亮繼續捧高之感覺，但，位處高位卻只有孑身，同時，高處又未必勝寒。加上，在千萬顆星星的襯托下，形單隻影的月被顯得更煢煢孤立了。

街燈是孤單的。在陽光完成喚醒黑夜的任務後，接下來的就是街燈的回合了。柏油路上人來人往。如同乾燥的瀝青無法留有腳印，街燈也難在途人身上殘餘温度。當皎潔畫在黑布上，束束黃色為底下人類照亮路途，默默付出，在模糊之中帶來一縷肯定。然而，可曾有人抬頭給過如此努力的它們一個感激？恐怕是連一眸好奇眼神也沒有。就這樣，街燈的無力，人們的無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果一盞路燈耗盡生命了，是不是不到黑夜，都不會被世界看見？捱到終於被發現，又是否換上另一個心臟就完事？依我看，在燈火䦨珊處，光線大抵是不會找得到「那人」。

可笑又可恨的，從天到地，由上至下，我們無一不被孤單找上。

孤單與悲傷同樣無以名狀，像烏雲，揮之不去，也像大雨，難以招架。大部份人類屬群體動物，始終相信狂歡可以取代寂寞，於是築起無數聚會。汽球、小吃、談話聲成為生活上不太會缺少的存在。然而，從一開始，共同興趣、話題的缺乏便令我無法融入，爾後，每每自成一角，緩慢的、平靜的。熱鬧的人有他們，我只能擁有自己。我未有被遺忘，也沒有被重視，僅是一處被無限悲傷肆意妄為的地方而已。我是孤單的，我看不見隧道的盡頭，也無法活得像柳宗元--走上西山然後收獲心凝形式，然後與萬化冥合 。

在十五歲之前，世界和我都是孤單的。

「厚吐司、冰凍檸檬茶。」店員洪亮的聲線與餐點同時到達，恰好為我的回想劃上句點，朝店員道過一聲謝謝後，我即便開始享受今天首餐。

「咻」一聲，液體在透光的小通道朝上前進，只見，它們有着自己的速度，未幾，檸檬的酸澀與冰塊的凍感在舌頭上相遇、撞擊，之後，又像曼陀羅花般展開。大概，這些冰涼就是酸澀裏頭所藏的欣喜，支撐着我喝下每一口茶，也使我在品嚐吐司期間不至於太乾涸。被一個陌生人吃掉，你們會害怕嗎？還是你們其實一直陪伴、愛着彼此？在這層既帶距離又和諧的關係上，身為早餐，你們孤單嗎？

愛有各種面向，孤單亦然，孤單，是彷彿自己再也感受不到愛，孤單，是彷彿天地只剩下自己和世界，孤單，是彷彿只有空氣的聲音能讓自己傾聽，

現年十八，隨着長大，我越來越少對世界作出幻想，更多的是，學會活在現實裏，例如，努力去學習、努力在社會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身邊的人啊，我要告訴你們，孤單並不是我們的命運，即使這刻感到悲傷，也要從心底相信且期待着，有這麼一個岸，我們會一起出發。

情況再不如意也好，都會有美好事物使我們不再孤單，可能是一雙温暖的、長滿繭的手，可能是一句觸動心靈、成為一區柔軟的話。重要的是，我們會被治癒。

還有，不要害怕距離。要了解一個人事物，不用深知所有，探索一點點就好。未來真的有太多不確定，不確定自己會達到何種程度的龐大甚至渺小，不確定自己能否包容或理解對方的一切。在這些都未成定論時，距離為每段關係置上安全屏障。成為不了大海的人類，未必可以容納百川，而距離，足夠使我們不孤單。

在冰塊溶掉之前，我還是好好地把檸檬茶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