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說自己是一座孤島。雖然人類是社會性動物,雖然並不真的能夠離群索居地獨自活著。再怎麼不需要出門的生活,仍然需要早餐店店員和便利商店店員的存在,還有他們身後系統的所有存在,這世界確實是由眾多人類組成。
即使看著螢幕的時間要比看著人類的時間多得多,之間的差距明顯懸殊地讓人不忍心進行計算。儘管看不到,同樣都是人類,通知裡收到的每個愛心,證明著自己有被看見。或許有天會強大得不再需要,但在抵達那個境界之前,我很需要。
其實清楚知道,看見與否不會改變存在的事實,除非整個大氣層之下都是薛丁格的實驗室,就算如此我也不是那隻和氰化氫當鄰居的貓。何況觀測者的結論不會是百分之百的絕對,一百個人看見一百個畫面,而且有機率全都正確但也不完全正確。
這些有或沒有的、與自己以外的千絲萬縷,構築在無法否認的本質和前提之上。不是刻意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島,是人就是一座孤島,依賴著其他人而生存,同時不能依賴著其他人而生存。
若是這個假設成立,群居社會就是個龐大的群島,覆蓋已知的整個世界。無論兩座島嶼肩並著肩、背靠著背、面對著面的距離有多近,始終隔著海洋,可能是涉水能過的淺灘,可能是足以滅頂的深溝,可能在平靜水面下暗潮洶湧。
孤島沒有根深柢固的地基,划著槳就能遠航。相較於退無可退的懸崖,擁有可以移動的機會,不管到底有沒有要移動,肯定比沒有機會更好。能待在適合的原生地是抽到好籤,沒那麼幸運也算是常態。
終究是浩瀚版圖裡的一座孤島,人山人海裡的一個人。即使是在最風恬浪靜的日子裡,板塊相撞仍然會造成地震和海嘯,務必隨時注意交通安全。在過度擁擠的範圍裡,就連站在路上發呆都是製造災禍的風險。
當歌詞從六十億、七十億、唱到八十億分之一,轉過一輪的歲月飛快得像是在眨眼,更快的是生物彼消我長的競逐爭奪棲息地。在分子不變的情況下,分母越大的數字越小,雖然一個人還是同樣的一個人,我還是我,沒有因此變得更渺小。
能夠跳過生存的煩憂,開始思慮生活的庸碌,似乎稀鬆平常地不足為道,好像理所當然地本該如此,卻已經是一個人很好的狀態,遠遠超過一座孤島能自給自足的局限。
既然這些自己以外的都是借來的,要說的和能說的都是感謝,就像陳之藩在國文課本裡的覺悟,「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
在活著的這百年,或是灰飛煙滅後的那百年,甚至更後面的再百年,孤島化為粉碎之時,最後那一粒塵埃還能否在陽光下閃亮。抑揚頓挫的文字散在空中,故事的說者和聽者和寫者和讀者,逆著光人影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