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走進情緒的泥淖,總會不知不覺變得不講理,容易牽拖所有得以投射焦慮的事物,任何工作上臨時出現的問題,變成了惱怒的麻煩,與人交流也成為一種變相的壓力,越是盡力想讓自己平靜,越是感到潛伏在深處,讓人想嘔吐的躁動不安。
所有有趣的事情只是暫時的安慰劑,工作的動力只剩把該做的做好,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後,面對鏡子中陌生的疲憊面容,卻還是要告訴自己做得很好,做好就是工作的成就感。
日復一日也逐漸麻痺了,難道練習失去感受的能力,也是學會為自己負責時所要付出的代價嗎?我沒有回覆自己,直到再次與許久不見的W。
W是一位正在努力的刺青師與插畫家,我們去年在鹿港認識,兩個陌生的旅人,因為一道共同喜愛的小吃,而聊了起來,一拍即合,那時的W還是初出茅廬的刺青師,而我是他第一位客人,他也給了我身上第一個刺青。
這次W來到鹿港辦講座,聊一聊他與鹿港的淵源,以及他的刺青與插畫夢,那天演講結束,我們又再聊了許久,我告訴他,自己正在考慮要結束在鹿港的生活。
「怎麼了?發生時麼事了嗎?」W很訝異,畢竟鹿港給他的感覺是放鬆與自在的。
「原本與人交流是一件很美好的事,那是我在旅行時最喜歡的過程,現在面對人們我只想清楚明快的結束所有流程,情感上我好像在欺騙那些來到這裡的人,還⋯⋯還有自己。」我壓抑著那股想哭的情緒,將那些不安吐了出來。
W看著我,眉宇間露出心疼的表情:「還有繼續畫畫與寫作嗎?」
果然,W就是有那種將人一眼看穿的能力,現在的我什麼也寫不出來,更不用說畫畫了。
「親愛的,去做讓你感到真正有價值的事吧,那些讓你的心快樂,並且打從心底真誠笑著的事吧!」我看著W的雙眼,他的眼中散發著猶如雨後初霽的天光,穿過逐漸散去的烏雲,照耀我內在的那片海洋。
或許這是世界向我扔出的一個逃亡機會,即便做著稱為管家的工作,我的心卻仍像個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晚躺在床上產生一種許久未有的輕盈,原來這陣子所有壓抑的窒息感,及胃酸翻騰的噁心感,就是和心走散而產生的反應,原來我只是想好好感受,那單純的喜悅,原來我的流浪從來沒有停止過。
我打開房間的門,房間裡的貓走向門口,看著外頭卻坐了下來,牠有些迷茫,曾經屬於門外的牠忘了這件事,牠喜歡坐在窗戶邊觀望,卻沒有想過踏出房間一步。
忘了怎麼逃跑的人,即使到了那個出口,自然什麼也沒發現,只是轉身回到黑色的小房間中,告訴自己,習慣空氣裡的潮濕有點沈重就沒事了,將所有混沌都塞進被褥中掩蓋,鋪得平整也沒有人能讀出其中即將爆發的哀泣,原來假裝是一件比改變更容易的事啊。
在那之後我會告訴其他人,我想結束是因為想在討厭這裡之前離開,用一個相較浪漫的理由,掩飾迷茫的自己。
離開了,然後呢?我看不清離開之後的未來。
那是W在鹿港停留的最後一個晚上,他邀我至附近的酒吧小酌一番,酒吧昏黃的燈光,加上酒精的作用下,特別容易使人走進回憶之中。
「記得流浪的時候,很容易不斷地問自己是誰,想要透過一再的確認,讓相信成為一個事實,但我從來沒有回答,即便我知道答案,只是說出口的話如果沒有成真,自己就好像成了放羊的孩子。」
「不將真實的答案說出來,欺騙的可能是自己的心喔。你在做真正的自己時,是快樂的吧?寫文章時的你、創作禪繞畫時的你,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但在我眼裡那樣的你正閃閃發光著喔!」W總是把我心中最真實卻不願承認的渴望說出來,那彷彿是我的心想對我說的話。
「不過那些快樂對這個世界來說,一點價值也沒有,有時候反而還羨慕其他把工作當成快樂的同事,因為他們把這裡當作是家,所以即使工作到隔天早上似乎也甘之如飴啊!」
「每個人選擇不同的人生來到了這個世界,有些人因為喜歡而能享受著其中的不眠不休,但世界不會因為你的快樂只屬於你而感到不值,打從心底的喜悅是無價的,那會成為你的根,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灌溉它、滋養它,更需要信任來穩固它。」W雲淡風輕地說出這段充滿重量的話。
「你的話好像一幅畫。」
「你不知道我的插畫有一部分是靠嘴巴畫出來的嗎?」
我們都笑了,其實我討厭的是因為沒有勇氣做夢,所以選擇固步自封的自己。
畢竟心並不會在意這個夢想最後的形狀,它只在乎我們是否走在這條路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