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

人生至今二十幾個年頭裡，我好像沒經歷過什麼讓我措手不及的事。凡事只要不抱太大的期待，結果都是能接受的。成績及格就好；科系挑喜歡的就好；工作就找能讓自己派上用場的就好。

至於談戀愛嘛…這題太麻煩了，還是直接跳過就好。

自動門開啟時，我正在快速掠過好友對我前一份工作沒有感情發展機會的抱怨，直接跳到訊息的最後一行，抬頭便是一把對準額頭的額溫槍。穿著深藍色圍裙的女店正踮起腳輕聲說著要幫我量體溫，聲音清楚可聞，卻薄的像牛軋糖外的糯米紙，不是特別有味道，只是有足以讓人卸下防備的親近感。「辛苦了。」我笑著對她這麼說，雖然她應該看不到我的表情。

「你也辛苦了～」

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給人輕飄飄的感覺，我想起自己另一位朋友似乎特別喜歡這種聲音的女孩子，他甚至曾向一位透過電話推銷保險的客服人員要聯絡方式。

怎麼會連看都沒看過就說喜歡呢？我這樣問他。

『跟你說啦，喜歡這種事你根本預防不了，就算這輩子你覺得你不會遇到…誰知道呢？』

聽起來，戀愛也滿像是一種病的。我那時這麼想著。

我進到這間店裡並非是為了消費──當然也不是來談戀愛的──就和這位正在幫我量體溫的小姐一樣，我在這間店工作。

在還沒學站櫃的情況下，一開始會先練習幫商品上架。因為以前完全沒有相關經驗，總會擔心自己不會應付客人。

「你們店裡有沒有在消毒啊？」

像是這位剛結完帳的太太，在拒絕店員幫忙替她把商品裝袋後，不顧後頭已大排長龍的客人，一邊悠哉收時的同時還一邊與櫃檯人員聊天。

「有哇，我們每個小時都有消毒喔！」

「啊我是看你們有在擦那個籃子，不過那個就只能預防接觸傳染吧？不是說空氣也會傳染？」

「所以我們才要求客人們都要戴口罩啊！」

「啊可是我看我家附近的那個便利商店啊，裡面的人都戴護目鏡了，你們不戴嗎？」

「因為我們公司沒有規定嘛～後面的客人先幫你結喔！」

「護目鏡是怎樣？是看到就會被感染喔？」在聽見剛剛才幫忙結完帳的同事小聲吐槽後，我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忍不住咧開了縫。或許這算是服務業的專業技能吧，儘管一半以上的臉被遮住，只要開口，自動就會有一張溫和親切的表情套在他們的臉上。雖然也不是把聲調放柔都有這種效果就是了。

「─ ─」

「是！」比如說這位直呼我名字的人。

那個人是我的主管，也是這一個月來主要跟在剛到職的我身邊指導我、幫忙收拾善後的人，是個非常可靠又有耐心的人。

「我在旁邊看著會讓你壓力很大嗎？」

「是還好啦…」然而大多數有他在的時候反而會使我更容易緊張。

「是嗎？會的話跟我說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好了再過來。」

「沒關係！我覺得沒差。」

不知道該怎麼說，即使目前為止我從未見過那個人對誰發過脾氣，我亦無法從他總是輕揚的語句裡想像嘴角的弧度。

「可以幫我找這本書嗎？客人要的。」

那個人的聲音不是很厚，卻很穩，乍聽之下柔軟得毫無攻擊力，卻又透著居高臨下的清冷。但不得不提的是，以男生來說，他的聲音算挺好聽的。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特別好奇這樣的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我們在建客訂單的時候，要跟客人留的資料有…」

那個人的眼窩比較深，整齊的濃眉下有雙漂亮的眼睛。我自己是還滿羨慕的，看起來既精明又有精神…

「…這裡要記得寫清楚，要讓後面處裡的人看得懂…知道嗎？」

「喔，是！」和他說話時很容易恍神，雖然這可能是我自己的問題。他到底是帶了什麼牌子的隱形眼──不對，那個人明明已經戴了圓框眼鏡了…真不敢相信我剛才竟然差點要問他那種智障問題。

「明天考剩下的商品儲位，不過明天我休假，我想想要請誰來幫你考…」

之前這個人幫我抽考店內資訊時我的表現不是很好，當然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在他面前我太容易緊張了，不過如果這次跟上次一樣是手寫的話…

「話說你上次考的不錯。」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人轉頭看著我，挑起右邊的眉毛。「這次也加油啊！」

或許真的是因為他的眼睛太好看了。

或許是因為這個好聽的聲音比往常多了些溫度。

若是平時，我可能會懷疑自己純粹是貪戀對方眼中的讚賞，但這次我很清楚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原以為我可以永遠不需煩惱麻煩的戀愛問題。

好友的話敲得我腦子嗡嗡作響，我不曉得自已今後將面對多少糾結的心情和鬧心的小劇場，只知道我將不再有安穩平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