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無華的日本隱形冠軍（一）
2021/11/19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日本一直以來都是臺灣人海外求職的一個選擇。不只是旅遊相當便利，就算要回臺灣，也只花費不到幾個小時。職場的暗黑文化雖然時有耳聞，但也不乏思想較為現代的公司。
我的前公司就是在眾多傳統日商中，少數願意接受開放思想，而且盡力（即便緩慢）在變化的公司。它對新鮮人來說起薪可以，既不操也不黑，卻幾乎沒人認識。
比起交戰守則，這篇更像是遊記。
我會談到我如何從零開始在日本找到一份軟體工程師的工作，想要找到一間穩定 + 不操不黑的公司的人，這篇可能會適合你。
想要看如何在海外拿高薪成為人生勝利組的人則可以左轉。
如果有幸出續集，將會接續分享在東京工作生活了兩年半的零碎記憶，以及為何離開前公司。
《Disclaimer》
任何好與壞都會照實呈現。但一切都是以我的個人觀點出發。不一定適用所有人。
任何好與壞都會照實呈現。但一切都是以我的個人觀點出發。不一定適用所有人。
請問你哪位
- 112 BS + CMU MS MechE
- 原本以為會做機構設計、數值模擬，想不到 CMU 把人都變成了軟體的形狀
於是跟著到處投履歷，畢業前共拿到美國三個 + 日本一個 offer - 美國太多人談了，所以這裡談談日本
怎麼找到這家公司的
2018 年 7 月底，再 5 個月就要畢業，找工作找到焦頭爛額，萬念俱灰。曾經拿到的 offer 又被我拒絕了，著實是窮途末路。靈機一動，在 Linkedin 上順手一搜，找到了一個來自臺灣的日本獵頭，於是丟了 Cold Message 主動詢問職缺。
當時已經過了日本求職季，開缺不多。僅有少數公司長期在找人。而我的前公司 Asprova Corp. 就是其一。
簡單介紹一下。
Asprova 的業務是販賣生產排程軟體，客戶是各大製造商。由於是買斷制的 standalone software，商業模式很類似轉訂閱制以前的 Adobe 或是常見的工程軟體 Matlab/AutoCAD。想當然爾，主要工作內容就是寫新功能、修 bug、測試、發更新版。
特別的是，Asprova 在這塊利基市場的市佔率是日本第一。海外以歐洲的業務拓展最為迅速，中國其次。開發則是 100% 在日本總部。
創業二十幾年來幾乎沒有遇到強勁的對手，也因此「穩定」成了一項優點，同時也是我離開的原因。
官網上的 Job Description 幾乎沒變，簡單翻譯一下，省下大家 Google 的時間
- 職位：開發工程師
- 職務內容：開發 Asprova APS
- 資格：一到二個月之內能夠理解 100 萬行以上的 C++ 原始碼，或者在競賽中曾取得良好成績
- 國籍不拘，但入職之後需要學習日文，並以日文工作
最重要的待遇沒公開，但當時的數字是年薪 700 多萬日圓（本薪 + 分紅）。日幣真是難懂，直接換算的話是美國新人的一半，可是跟 Line 福岡比差不了多少，試一下不吃虧，對吧？（入職兩個月後漲到 8 位數，有續篇的話再說明發生了什麼事）
順帶一提，日本這個級距的年收，總稅率約 20%，實得（手取り） 80%。
（更：各路大神表示我少算了，實際稅額高於 20%）
（更：各路大神表示我少算了，實際稅額高於 20%）
さぁ，來面試吧
面試題目對板上各路大神來說完全不難，我寫出細節只是希望盡量還原時空背景，讓各位可以體會我當時的心境。
一面 | 技術面試
如果人在日本，會在公司進行。而我約了線上面試，時長約 1.5 小時。前一小時是 LeetCode，最後半小時是基礎技術問答 + Q&A 時間。
由於我完全不會日文，面試採英文進行。面試官是個新加坡人，難度是 LeetCode Easy。哈！我已經面過好幾家，Easy 等級的題目秒殺吧。遺憾的是，我高興得太早了，面試工具是早年公司自己開發的平台，只支援 C++03。
只支援 C++03。只支援 C++03。只支援 C++03。
Okay cool，我們的好朋友 std::unordered_map、美妙的 move semantics、以及其他 C++11 的酷東西都是不存在的。這在我心裡立了第一個 red flag。
（進公司之後發現一半的開發者只會用 C++03，另外一半只會一點點 C++11。確認過日期，是 2019 年沒錯。）
（進公司之後發現一半的開發者只會用 C++03，另外一半只會一點點 C++11。確認過日期，是 2019 年沒錯。）
接著，面試官開始說明題目，是常見的找出重複值。Checkpoint 有兩個：100 萬筆資料，3 秒以內跑完；另一個是同樣 100 萬筆資料，0.3 秒內跑完。
好了，你可以開始寫了。
題目描述很明確，不需要問 Clarification Question。按照標準流程，我開始描述我打算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面試官打斷了我：你不需要說話，寫就好了。
扎扎實實的文化衝擊。也許是我 too young too naive。好吧，我閉嘴。
又一個 red flag。
又一個 red flag。
既然要找出重複值，用 Hash Table 簡單明快。但等等，他剛剛說 C++03......。當時的我沒有自信可以現場刻一個 Hash Table，退而求其次用 std::map，這是個 O(NlogN) 的解。殘念，2.7 秒，沒有通過第二個 Checkpoint。
到這大約過了 10 分鐘。我打算用剩餘的時間思考，如何不用手刻 Hash Table，又能跑到 0.3 秒以內。然而掙扎了 30 分鐘，面試官看不下去，主動給我提示：最佳解的複雜度也是 O(NlogN)。
真的假的？！
經過我腦中的種種掙扎，最後我才發現 sort + linear search 可以跑進 0.3 秒內，順利通過這關。理由是 sort 可以省掉 (de)allocate 記憶體的時間。
現在回頭看，完全不是個太難的問題，但還是請容我找點藉口。
因為時差的關係，必須要在晚上 10 點面試，加上前面兩個 red flag 造成的心理衝擊，著實讓我腦子的運轉速度低了不少。
因為時差的關係，必須要在晚上 10 點面試，加上前面兩個 red flag 造成的心理衝擊，著實讓我腦子的運轉速度低了不少。
不論如何，這關算是過了。
後續的技術問答不難
- 知不知道 Hash Table 是什麼
- 請舉一個 Hash Function 的例子
- ......
最後面試官介紹了公司人員、業務內容，而我簡單的提問之後結束這一回合。
從一面可以看出，這間公司的面試流程相當制式。就像大學聯考，給你寫考卷、問答題，不需要溝通，一切都有標準答案。在公司待半年之後，有跟主管反應過這個面試流程有不少改善的餘地，但也許是我日文太差，也許是我講得不好，總之沒成功說服他。
二面 | 技術面試
同一個面試官。跟一面一樣有一題程式測驗，只是省略了後面半小時的 Q&A 部分。溝通部分也跟一面一樣，說明完題目之後不需要說話，寫題目就好。
有了上次經驗，我算是懂他們的路線了。特地加強認識了一下 C++03 與 11 的不同。這對於出生在 C++17 的我來說有點煎熬。
結果完全沒用到。
這次是 Graph 題，Easy 水準。只需要自訂的 struct Node + BFS，跟標準的 LeetCode 題目有 87% 像。少踩了 C++ 版本差異的坑，二面樂勝。
三面 Onsite | 技術面試 + 主管閒聊
也許是日本的極致現場主義作祟，CEO 覺得不管怎樣人都一定要見個面，故安排在東京辦公室進行。只有一場，時長三小時，跟各大公司比簡直一片蛋糕。而面試以來感受到的第一個 positive signal，就是公司出錢飛我到東京辦公室面試！
這邊不得不提一下芝加哥 O'Hare 機場真的塞爆。明明已經落地了卻在機上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成功下機，直接完美錯過下一班飛機。下一班往東京最早是隔天。幸好原本就有多排一天的緩衝時間，才沒有錯過面試。
這是我第一次去日本。從機場的整潔到商旅的空間利用，無處不讓我讚嘆。工整、細緻、優雅，跟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
不過我沒空管時差，也沒空好好欣賞。下機之後趕往新宿赴約，跟獵頭約好要協助我買一套新的西裝去面試。還沒賺到錢，就先噴了 3 萬日圓。
現在想想根本是多餘的，因為公司根本沒有期待我穿西裝。但當時不知道，也傻傻的沒問，只覺得既然是日商，那麼穿一套西裝不會錯。
至於獵頭為什麼還要陪我買西裝？我認為他應該是覺得這人可以當朋友，所以提供特別服務吧。事實上，我們到現在也還是好朋友。真的很感謝他的幫忙。如果有人想要找日本工作的話，我也可以協助介紹一下。
拉回正題。終於到了辦公室門口，裝潢是簡潔的工業風。進去之後被帶進一間會議室。進門第一眼看到的是張會議桌，約能坐 6 人。長桌盡頭有個大螢幕，可以接上電腦投影。透過背後的一大片落地玻璃，能直接看到走廊。玻璃上掛了塊白板，彷彿在暗示我這家公司鼓勵溝通。真是諷刺，目前為止的面試中我可沒感覺到。
目前為止頗有現代科技公司的感覺。第一印象還可以。
此時面試官 T 走了進來，是個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日本人，也是公司的 CTO，aka 我未來的主管。他遞給我一份約 10 頁的面試文件。第一頁是題目，剩下的全是某 C 類別的實作內容。
雖說是英文面試，但 T 的英文不算太好，常常雞同鴨講。
總而言之，有 1 小時左右可以詳細閱讀，接著再回答第一頁的問題。
總而言之，有 1 小時左右可以詳細閱讀，接著再回答第一頁的問題。
- 請畫出 C 的資料結構
- 請說明 C 如何執行插入/搜尋/刪除
- C 有不少 member variable 是指標，請說明透過指標存取跟直接存取物件的不同之處
- 請說明 C 如何做到既能儲存字串，也能儲存整數
最後的問題給了我一個猜想：會不會 C 其實很像 std::variant？詳讀之後我驗證了這個猜想。不同的是，C 是一個樹狀的 std::variant，每個物件都可以擁有子物件。
不過比起這個，更令我在意的是滿滿的 legacy 感以及 anti-pattern。我也真的看到了 new 和 delete，手動管理記憶體。這裡有另一個位仁兄分享他在日商看到的程式碼長什麼樣子，雖不中亦不遠。
我以為這是壓力測試。測試我在面試中，同時面對複雜的考題以及 legacy 的時候能不能依然保持冷靜，清楚解讀程式碼的功能。後來我真正看到那號稱 100 萬行 codebase 的時候才發現是我想多了。
Anyway，讀完了，也回答了問題。T 對我的回答有 2 成不滿，不過算了。T 雖然身為公司 CTO，自己也有 50% 時間在開發，但從對答中我能感覺到他並沒有完全理解我說的東西。追加確認了一下，發現他應該沒有沒有讀過 CSAPP。這個基礎上的認知差距，我不覺得有辦法在面試中說明完整。
T 又追問了一個設計問題：給定一個 struct S，如果要把大量的 S 物件存成 binary file 的話，該怎麼設計。這邊沒有太特別的事情，就不贅述。
最後的 Q&A，我確認了公司的規模約 50 人（全世界），也確認公司會全額補助我學日文。
與同事們挨拶
結束後，T 帶我穿過一道門，出現在眼前的，是傳統的方格辦公室。這才發現，原來外面有裝潢的空間，是用來見客戶的，裡面這樸實無華的才是真正的辦公空間。開發成員不多，少於 10 人，其中只有一半是日本人。大多是不善言辭的類型，很符合大眾對於 Geek 的刻板印象。一面的新加坡面試官也在其中，他可以說是開發部中最健談的人。
當晚，CEO 與 CTO 帶我到五反田一家小而美的壽司屋吃晚餐。每一道壽司，都與爭鮮的壽司相去甚遠（請原諒學生時代的我，說到壽司只能想得起爭鮮）。中途，服務生送上了三隻生大蝦，蝦肉真新鮮，又甜又彈牙。我不知道該怎麼樣評價一家壽司屋，但我心想，有這種生大蝦的店一定不凡。
我偷瞄了帳單，三個人將近四萬日圓。即便對現在的我來說，這也算得上一餐豪華美食。更別說當年窮到脫褲子的我有多驚豔。
猶豫
隔了幾天，我收到了錄取通知。年薪就是一開始聽說的 7xx JPY/year，沒有日商常見的包吃包住，只有通勤補貼。同時，我手上有來自美國的另外 2 個錄取通知。頓時為現在充滿選擇的自己感到些許的驕傲。
客觀上來看，這個選擇相當簡單。美國其中一個 offer 位處矽谷，不僅提供 2 倍多的薪水，還極有可能在幾年內上市（也確實在今年上市了）。反觀這家日商，在面試中立了數個 red flag，薪資也不比人高。倘若真有贏面，就贏在地點吧。
對大多數人來說去矽谷準沒錯。但有太多事情不能用錢，或者任何單一因素來衡量。而我當時正處在這樣一個不簡單的狀況中。
煩惱至極的我，決定採取科學方法。我找來身邊一位朋友當我的黃色小鴨，告訴他我有什麼選擇，一邊分析有什麼優劣，最後詢問他我該怎麼選。
旁人的眼光是透澈的，他只說了一句：我覺得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他是對的。
我早就知道我會選什麼，只是心裡還不願意接受，還在嘗試說服自己而已。
一周之後。我回信給 Asprova，告訴他們，我願意加入。
還有下篇的話，將會描寫更多實際的工作體驗，以及在東京的生活。
如果有人特別想知道哪一塊的話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可能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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