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本就有其界線,界線是我們希望關係中,井然有序,確保各自有適當的距離,有各自的自在。
善良的屋小姐,為人十分客氣,替他人設想,做事說話總是周全體貼,年過七旬,依舊如此,歲月不曾讓這份善良粗糙皺痕,反而是陳釀後的穩重醇厚,熟識的這些年,雖然只是每週的見面,但言談間,舉止中,屋小姐總能溫柔地為他人、為關係中拿捏令人舒服的空間,不疏離,但也從不因熟識,或是他對我是客戶關係,而去佔任何丁點的便宜。
幾天前,屋小姐在電梯口,面帶不好意思的說是否可以讓他講一下私事,他有件煩心事,他認為他說了不該說的話,懊悔不已,困擾著他整晚無法入睡。一位在他們家中工作好幾十年的老員工,屋小姐待他如家人一樣照顧。日前,屋小姐買了三盒巧克力餅乾,一盒給了這位每日來家中的老員工,兩盒留著他自己與先生,作為每日他們最期待的咖啡時光小甜點。然而,這位員工每日工來作時,又會從這兩盒中拿起餅乾來吃。「我要吃你一塊餅乾哦!」員工總是邊說邊取出餅乾吃,屋小姐心理納悶著不是已經給了你一盒了,怎麼還要吃我們要留下來的這兩盒?幾次下來,屋小姐便脫口說出了這心裡的那納悶,話一說,馬上就後悔了,不斷責備自己不過被吃了幾塊餅乾,以前他們家需要什麼他都主動提供資源、金援,怎麼現在對餅乾,也不是要花多少錢,怎麼如此計較呢!
「那位員工聽到你這麼說有什麼反應?」,我繼續問下去。
「她說她覺得工作吃點甜甜的很開心啊」屋小姐回答著。
果然,真正擾她心神的,是她自己與自己過不去,她無法認同自己這樣小氣的行為與心態,但我知道,真正的讓他對員工說出這些話的背後,不是因為她小氣,是因為心裡的那道用來定義人際相處的界線被忽視了。
我相信,這位員工若真的喜愛吃,想在工作時吃甜食,屋小姐肯定願意為他弄一個員工甜點專區,添購員工任何愛吃的甜食都不是問題,但在漫漫人生裡,總得有點什麼,是可以專屬於自己的,擁有完全的所有權、決定權,允許自己選擇要不要與他人共享,選擇有些東西是有決定排他性的吧?
看著屋小姐的自責,讓我想到了小時候,父母總是希望要孩子學會分享,學會割愛,小朋友若是面有難色,免不了被父母斥責真是小氣鬼,搞不好還要換得一頓棍子,挨著也要把分享打進骨頭裡銘記。是的,有些分享,讓快樂加成,但有些事,是不需要分享、不需要割捨,這些不願意,不該就定義一個人為不大方、小氣。長大後,沒了棍子,但不分享的那份責備深深刻了下來,但即便如此,即便智慧讓人在暮年後已經如此圓滑、成熟,那心底最原始的、想要有所保留、有所守護的心,是不分年齡,是不會隨著歲月蝕去的。
想要保留的不是那幾塊市面上都買得到的餅乾,是與先生一起享用的那份午後甜蜜的完整感,不願他人拿走的不是餅乾,是那份完整感。更是,希望別人看見這條線,並且知道不該越限的受尊重感。這些,別人眼裡只是一塊餅乾,而對她,遠不止如此卻也最難一語道盡,壓著的,是社會期待的大方,被壓住的,不過是想要不被侵犯、不被踩線的自己。不想被侵犯,何需理由?更何需向任何人解釋?
我委婉的告訴屋小姐,那位員工大概個性大咧咧,不會真的認真聽進那些話。但我真正想說的是,看不懂人際距離的,即使聽著往心裡去,未來也就能大幅降低她那對著線內世界的隨意侵犯,一個人不該因為善良、大方,而被懲罰去忍受一切,事事既難兩全,那何必全了他,折騰了自己?
我想起了喜歡粉色的她,常說自己人老了,就喜歡穿鮮艷一點才好看,但我覺得粉色如她,不似白色、紅色那樣的絕對,粉色是帶有圓滑的溫柔,在可深可淺的範圍裡,是她願意為他人著想,但同時也是她需要不被逼進、需要保留與人相處的自在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