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女孩》給我最大的感受是「真誠」,簡單不煽情卻動人,它不像如今許多電影充滿著設計感,你在看這部電影時,就像是在窺看隔壁鄰居一個家庭的故事,甚至是你能夠輕易聯想到,也許你也有過,或正有著同樣的經歷。
它描述的,是一個以2003年SARS爆發為時代背景,探討著身份認同、何以為家的故事,但故事最根本的落腳點,站在了瀕絕崩解的家庭是如何把彼此一片一片拾回的發展上。母親帶著兩位女兒,芳儀和芳安,從美國回到台灣。母親被病魔折磨,長期活於不安底下;兩位女兒面臨異鄉人必會經歷的兩地落差,遭受他人冷眼,對「我是誰」產生越來越大迷茫;父親則默默守護著家裡每一個人,心底裡始終祈願自己能夠支撐著這個接近破碎的家庭。
各人面對各自的煩憂,情緒無處發洩,於是總在一家相處時,把強烈到會自然溢出的情緒施加於最親近的家人身上。就這樣,這個家庭隨著一層加一層的隔閡,彼此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關係也每況越下。
但是你能夠簡單從他們的情緒表現來概括他們不愛彼此嗎?我們都知道不能。
為何我說這部電影真誠,是因為我可以清楚從這家人身上看到我們的影子。電影裡面有一幕讓我很深刻,是當芳儀離家出走,來到了一家馬棚,對馬棚裡面的一隻陌生白馬呼喚自己在美國那匹愛馬的名字,甚至想為牠掛上馬鞍。然而白馬拒絕了芳儀 — 芳儀不斷嘗試為白馬掛上馬鞍,白馬不斷掙脫;芳儀開始哭泣,白馬凝視著她。芳儀不斷嚷著:take it, please, take it.
白馬始終只是凝視著她。
這一幕在這部寫實的電影裡面顯得份外突出,它似乎帶點奇幻氣息,也有點難以理解。為何是白馬?為何芳儀誓要騎上牠?為何她要哭得如此厲害?這些問題都在後來父親的一句說話得到了解答:「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是的,芳儀把她對回到台灣所有的不滿,即身為異鄉人遭受的冷眼,對母親性命有危的不安,都一一投射了在那匹白馬身上。她多麼渴望眼前這匹白馬就是她的愛馬,騎上牠就能夠真的回到美國,那個她熟悉安心的地方。但其實是不是美國也沒關係,她只是不想面對,她只是想逃離一切。而事實上,芳儀也知道她心底裡不安的源頭,她也同時知道她終將要去面對它,以及如何面對,只是她不肯弄破那層紗。
不肯弄破那層紗的,還有父親和母親。母親何嘗不知道她對死亡的不安會蔓延至家人身上,父親何嘗不知道他該盡的責任是甚麼。但是這兩人在溝通時也沒能將心底話說出來,只是以情緒硬碰硬,所以為何我們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到父親坐在後樓梯時,會感覺那一場戲來得如此悄然無聲卻震撼,因為原來這個家裡面的每個人,都像是在用最後一口氣去維持著常態。
只是唯獨妹妹芳安,她是唯一會弄破那層紗的人。"You love mommy loves you right?"芳安曾對姐姐芳儀說道。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單純卻極具力量。是啊,這麼小的孩子都能看得出,芳儀自己其實又會否不知道?芳安是唯一還不懂偽裝的人,但是她在這部電影裡卻是最了不起的人,因為她不會像家裡的其他三個人一樣,總是在逃避最真實的那自己。
在看著這家人時,我沒有一刻不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因為自己也有許多時刻像是芳儀一樣,總愛口是心非,總是不願把心裡所想告訴家人,當自己站在上帝視角去看待一個家庭的時候,我才突然趨覺,原來自己在家裡是這個樣子。電影中的每個角色就像是我們走進了銀幕一樣,演了一齣平凡卻重要的戲。
在電影中的最後,這家人面臨著芳安或將感染SARS的擔憂,好像都被柔軟了下來。他們開始一同面對這件更急切的事情,他們開始對彼此坦誠。那一句「媽媽很愛你」就像是整部電影都是為了這一句台詞而誕生一樣,立刻催人淚下。而伴隨著芳安的回家,電影利落完結,這個瀕臨破碎的家庭到最後並沒有破碎。
原來最重要的只有團聚。
這個2003年的真人真事改編故事,放在今天也毫不違和,它沒有從宏大的角度去講述甚麼,只是像一面鏡子一樣,照映了這個時代當下,每個家庭正經歷著的事情。只不過,這個故事說得足以讓每個家庭代入其中,有所反思。從這點來說,它一點也不渺小。
*本文首發佈於Matters(2021年12月27日)
我是灰太,如果你喜歡我的文章,歡迎按下拍手鍵支持我。如果你想更進一步支持我的話,可以按以下連結訂閱我,讓我有更大的動力去寫作,謝謝你!讓我們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