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的觀點
當共產黨打贏內戰以後,他們一直打算舉辦一場對日本的軍事審判,一場有別於腐敗的國民黨的真正審判。中華人民共和國 1949 年剛成立的時候,只獲得十一個國家承認,他們必須做點什麼讓國際認識這個新國家。他們為這場審判設立了有別於盟軍或是國民黨對於審判的目標,如果說前者的目標在於定罪,共產黨的目標是要改造戰犯,他們要經由「再教育營」,使日本人理解自己的錯誤,並且主動請求中國人寬恕。不得不說共產黨對於思想的改造非常有一套,在國民黨的審判法庭,每個日本人都堅決不認罪,推說只是奉命行事,但在共產黨的審判法庭上,不只一個日本人當庭啜泣,承認犯下嚴重罪行,感謝新中國給他反省的機會,他們說這些話不只是為了被釋放,這些日本人即使被遣返回日本以後,依舊表現虛心懺悔,他們成立了「中國歸還者聯絡會」,在日本積極以證人的身份,宣傳日軍在中國所犯下的戰爭罪行,甚至還捐款在東北成立了謝罪碑。
不過一開始,共產黨要舉辦軍事審判,有個大問題,他們沒有足夠的日軍戰犯,除了一批在內戰中受僱於國民黨,在內戰結束後投降的日軍,其餘的日軍都已被國民黨遣返回日本,那麼共產黨可以審判誰呢? 感謝蘇聯老大哥的禮物,共產黨獲得了一批在蘇聯勞改的日本戰犯。二戰時俄軍攻陷了日本在東北建立的滿州國後,除了重新拿回日俄戰爭失去的土地,同時也俘擄了當地的日軍,其中一部份的日軍很快就被送往西伯利亞勞改,即使二戰結束,這些日軍也沒有機會回到日本,或是接受審判,因為對蘇聯來說,這些人早就受過審判了,是被判有罪才被送往西伯利亞,這些戰犯最明確的罪證是當時日軍在東北進行的生化戰。戰後的東京大審對日軍曾經犯過的生化戰爭罪完全沒有著墨,成為共產黨很好的攻擊點,共產黨認為盟軍放走了日本七三一部隊,是為了交換他們手上的人體實驗資料,七三一部隊曾在滿洲國進行許多慘忍的人體實驗,用來研究細菌或是毒氣等生化武器,但在東京大審中,沒有任何七三一部隊的日軍被定罪,於是共產黨的軍事審判成為很好的舞台。
這些在西伯利亞關押了幾十年的日軍,有一天突然被送上火車,火車車箱的窗戶全部都被黑布蓋住,完全不知火車開往何方,他們內心非常惶恐,以為要被送去槍斃,結果卻是被送到了新中國,而且還是這些戰犯熟悉的東北地區,比起西伯利亞的惡劣環境與飲食,共產黨為這些戰犯準備的再教育營幾乎算是天堂。共產黨每天為戰犯進行再教育課程,他們系統系的引導戰犯思考以下的問題:
“是誰讓你陷入今天的困境? 你們所效忠的天皇為日本人帶來什麼好處? 你現在該做什麼才能展開新生活? ”
在潛移默化中讓戰犯相信如果不承認自己的罪行,是沒有辦法成為新的人,展開新生活的,很多戰犯因此主動寫下自己曾經犯過的罪行,求取原諒。調查過後,共產黨為了展現展現新中國的善意,這一千多名戰犯大半獲得釋放,不予起訴,只有 45 人被判有罪而且有理有據,罪犯也在法庭上認罪懺悔。這個軍事審判不僅讓新中國與日本建立關係,也象徵共產黨是中國真正的領導者,替中國爭取到應有的正義。
日本的和平協議
二戰結束時,盟軍為了確保日本軍事主義不會再死灰復燃,成立了「駐日盟軍總司部」來管控日本政府,並指導制定了新憲法,強迫日本永遠放棄行使武力,然而數年後韓戰突然爆發,美國擔心共產勢力會吞下整個東亞,因此急欲借助日本的力量,在 1952 年,日本與同盟國簽下了和平條約,也就是我們都耳熟能詳的舊金山和約,駐日盟軍總司部正式退出日本,使日本成為真正獨立的國家。這原本是件值得慶祝的大事,然而卻因為和約中關於戰犯處置的條文,讓原本期待的和平蒙上了陰影。
和約裡面說明「除非做出判決的政府同意,日本政府沒有權力給與罪犯赦免,減刑或是假釋」,這讓許多日本人不能接受,他們原本期待簽署和平協議代表戰爭完全終結,但現在他們竟然還是沒有能力處置自己本國的戰犯,不論是繼續關押或是釋放,這種「無力感」加深了日本人的受害者情緒,他們原本就質疑東京大審或是南京審判只是戰勝者在審判戰敗者,現在開始質疑審判的公正性,許多軍人在法庭上沒有律師或是翻譯的幫助,尤其是海外的法庭,相關資源更是缺乏,或是即使證明控方證據虛假,依舊會被判有罪,這些都證明很多戰犯沒有受到公平的對待。簽署和平協議之後,日本人想要結束一切不公平的待遇,日本民間原本對戰犯的處境不甚關心,但現在卻開始成立團體,大力奔走要求釋放戰犯,日本法律也修法,讓被定罪關押的戰犯家屬可以領到撫卹金,而被處死的戰犯則被視為「因執行任務而陣亡」,因此出現了甲級戰犯被供俸在靖國神社裡面。以前我會覺得日本人都沒有為戰爭反省,才會把戰犯當英雄供奉,但現在我理解日本人把這些戰犯視為跟自己一樣的受害者,他們並非否定這些人沒有在戰爭中犯下暴行,但是他們質疑戰爭罪是否能由個人承擔,如果我們非要找人出來做代表,問題又會變成為什麼 B 有罪,A 沒罪,這一切真的是出於正義嗎 ?
感想
戰爭裡的行為往往非常殘忍野蠻,動輒無差別轟炸,大規模屠殺,讓人覺得戰爭罪是必要的,戰爭審判是正義的,但讀了這本書裡的三方觀點,很明顯的感覺到戰後的審判重點幾乎都不是出於正義,美國為了借重日本的力量來跟蘇聯打冷戰,國民黨要利用日軍來打內戰,因此他們放走了許多真正重要的日本領導人,即使共產黨高舉正義大旗,他真正的目的也只是要用一場審判來證明自己政權的正當性。
戰爭審判需要的人證物證往往容易在戰爭中死亡或遺失,這樣的審判註定是有瑕疵的,如果覺得自己無罪,即使在審判中被定罪,也還是會繼續相信自己沒有錯,這樣的審判又有什麼用呢? 反倒是共產黨問戰犯的問題比較實際:是誰讓你陷入今天的困境? 你們所效忠的人為你帶來什麼好處? 你現在該做什麼才能展開新生活?這可能才是所有經歷過戰爭之後的人,需要面對需要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