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PASS心靈判官第一季】－東方賽博龐克的典範

2022/01/19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PSYCHO-PASS心靈判官第一季】－東方賽博龐克的典範
（PSYCHO-PASS，2012）

「不能制裁壞人，不能保護好人的法律，妳為什麼要不惜一切地恪守呢？」
「不是法律保護人，而是人來守護法律。從古至今，那些疾惡如仇、不斷追尋著正確生活方式的人們，他們的願望累積成了法律。它既不是條文也不是系統，是每個人心中懷揣著的，脆弱卻又無可替代的願望。和憤怒憎恨的力量比起來，它是那麼容易被破壞。所以，為了使那些想創造出更加美好世界的人們的祈願不被辜負，我們必須竭盡全力，將它貫徹到底。我們不能放棄。」
—【PSYCHO-PASS心靈判官第一季】（PSYCHO-PASS，2012）

　故事講述在不久後的日本，人民的心理素質，以及社會的分工，完全是過「Sibyl系統」──一個強大的電腦AI，加上無所不在的監控系統──來做決定，什麼人適合做什麼工作，乃至於誰的心理不健康、有潛在犯罪的可能，全部交給電腦進行分析運算，就連警察可以對誰開槍、行刑，執法者都做不得主，得聽從AI的安排。
　而女主角常守朱，才剛從警校畢業、剛到任就職，馬上就面臨了一連串駭人聽聞的犯罪事件；且這些案件背後，似乎都藏著一個終極的探問：人們放棄自主，將整個文明完完全全地交由Sibyl系統控制，真的好嗎？常守朱及她公安局的同事們沒料到的是，一場即將顛覆社會的風暴，正要襲向這個「有著完美系統」的美麗新世界……

　以前看【東離劍遊記】時，我看到的不過是虛淵玄作為「編劇」的實力所在；即便是那暗喻著人類文明興衰的「惑星哥吉拉三部曲」，我也覺得那是「概念」很厲害，但作為一部「類型片」而言，有些美中不足的「好看的娛樂作品」。
　直到最近，看了他的【PSYCHO-PASS】之後，我才算真正認識到虛淵玄作為一個「文學家」的眼光與腦袋。

體制末端的道德難題

　這部劇根本可以說是屬於東方的「賽博龐克」與「反烏托邦」科幻作品的典範啊！
　過去你看到西方的賽博龐克(Cyberpunk)或反烏托邦(Dystopia)作品當中，科幻作家們大部分都對於這種犧牲民主自由的「大政府主義」，是完全採取敵視、反對的態度的。因此你會發現，那些作品中，主角幾乎都是革命者、罪犯或社會邊緣人，受「正常」社會與體制排斥、壓迫的「被害者」，或是企圖要與之對抗的「反抗者」（賽博龐克的「龐克精神」於焉而生）。
　然而【PSYCHO-PASS】的主角們，卻是屬於既得利益者的「公安」，是「體制的爪牙」，幫著體制抓出應該被排除、可能會危害體制的「罪犯」。

　事實上，這部TV動畫好看就好看在這裡，因為女主角常守朱是一個天真善良的社會新鮮人，可是她一當上公安之後，馬上就察覺到了這個「烏托邦」的不對勁之處，並且還要做出艱難的道德抉擇，例如：系統會將綁架案的受害者也判定成「潛在犯」，要她也對受害者進行處置；或是當系統跟常守朱認定不同時，她也無法對犯人進行制裁，反而使無辜受害、罪犯逍遙法外……等荒謬的狀況。

　另一方面，本劇的反派，槙島聖護，雖然作風偏激、手段殘暴，但他在本片中反而是個追求「個人自由意志」、「人道社會」的革命者，企圖瓦解Sibyl，破除「體制」對「個人」的主宰，並喚醒那些醉生夢死、得過且過的大眾。觀眾看到後來甚至真的覺得他其實滿有道理的。
（這個角色如果在西方科幻小說之中，就會是那種反抗威權、有著「龐克精神」的主角了）

　因此，觀眾雖然會喜歡女主角，會認同她的夥伴狡嚙慎也那樣不顧一切地緝凶，會同情那些體制下的受害者，但我們就是不會認同主角們所保護的Sibyl；我們其實都是和反派槙島一樣，覺得這樣病態的社會是要改造的。
　所以呢，隨著劇情的發展，我們其實也是在看，主角們（作者）要怎麼解決這件事情，捉拿反派槙島之外，同時還要執行正義、改善這不良的體制，或是怎樣給出一個大家都滿意的說法。
　於是，就有了上面的那段對話。雖然對我而言，那不是一個完美的解答，卻也是虛淵玄對於「法制」這件事做出的一種新的、自己的詮釋。

東方科幻哲學

　如果我們拿日本其他重要的科幻作品來舉例，【攻殼機動隊】系列以及【機動警察】系列，你會發現這兩部作品的主角，也是「執法單位」；且不管是草薙素子的「公安九課」還是「特車二課」，他們在對抗的罪犯，都是那些想要以激烈手段來改造社會、打破「反烏托邦」現狀的革命者、體制顛覆者。
虛淵玄等於是繼承了這個日本科幻的路線，並且還跟大家解釋了其中的思考理路。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讓我想到，西方與東方的「知識階層」之傳統，其實在本質上就有著截然不同，甚至是幾乎相反的分歧存在。
　簡單來說，西方的「知識分子」其實往往是與「統治階層」抗衡的一種階級。若觀察歐洲從中古走向現代化的進程，便能發現，「知識階層」主要對抗的是掌握權力的「貴族」，其組成成分大概是讀過書的中產階級、學者、藝術家。這造就了西方的「知識分子」會有很強烈的批判意識，因為質疑當權者、批判政府、捍衛人民的權益，就是西方「知識分子」的天職所在。

　反觀東方，不管是中國的「士大夫」、「讀書人」，還是日本的「武士階級」，「知識階層」往往就是「統治階層」的一部分，負責維護人民的生活秩序，或至少在「人民」與「政府」之間居中調和。其理想是能夠「治國」並「安民」，正所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這才比較接近東方知識階層最核心的理念與價值觀。（嗯，你要說這有某種「菁英主義」的色彩也不為過）
　這樣你大概就可以理解，為什麼西方的科幻小說，都是完全地否定「政府」、帶有「龐克」的反抗精神；但【PSYCHO-PASS】等的某些日本科幻作品，在作家們的深化、內化之後，卻更傾向以「執法者」的角度來說故事。

　這是為何我說，【PSYCHO-PASS】在「科幻文學」的歷史洪流中，理應是有其「典範」價值的。因為雖然是在同一套類型框架之中，虛淵玄卻展現了與西方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將專屬於東方、專屬於日本的文化思想，注入科幻作品當中，得出一套專屬於他虛淵玄的結論。
　我相信，如果沒有對自己的社會文化有足夠的反省，如果沒有對西方的經典有足夠的瞭解，是無法達到這樣顛覆且深入的創作的。
（劇中還刻意提到威廉·吉布森、喬治·歐威爾，以及菲利普·狄克的《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虛淵玄欲與西方科幻經典作對話的意圖非常明顯吶！）

　當然，請別誤會我的意思，將主角設置為「執法者」、不與體制完全地站在對立面，這並不代表虛淵玄（以及押井守等其他東方科幻創作者）是沒有社會批判的，他們其實還是有很強烈的批判意識在作品當中。
　只不過，也許東方的思維，我們更崇尚「體制內改革」而非「革命（製造動亂）」吧；況且，在日本主流動漫中，你會發現他們相信的是「成事在人」：

　不管是「巨大機器人」、「高科技技術」還是「社會體制」等事物，重點其實是背後操縱它們的「人」。如果這個人是懷著惡意，就會拿來做壞事；如果使用、操控它的是善人，自然就可以有好的結果。正如女主角常守朱，以及她公安局的同事們一般，雖然手中握著「主宰者」，是Sibyl的執行末端，是體制的爪牙，但他們要用這個不完美的「主宰者」來保護誰、制裁誰，甚至是「怎麼用」、「什麼時候用」，這些決定的權力還是操之在人的。
　說到底，雖然常守朱與反派槙島是看似是站在不同立場的，但兩個角色卻有著類似的終極理，那就是「對人的『信任』」吧。

p.s.是說，【攻殼機動隊】與【機動警察】都是押井守發揚光大的，而且與【PSYCHO-PASS】相同，都是由Production I.G操刀製作的動畫，所以真可說是同宗血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