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代人的童年極為貧瘠,身體的飢餓記憶嵌入骨髓,精神追求更是奢談。因種種變故造成的巨大文化斷層,讓我們中的大多數,鮮有機會接觸殘存學識和思想的人,我們的長輩也都帶著創傷後遺症,無法給予我們正向的指導。
唯一能給我們指導的是書,還有一次又一次摔倒再爬起來的經歷。
那時,書也是稀有的,需要到處尋找,得到一本就足以欣喜若狂,之後便是廢寢忘食地飛快閱讀,因為在身後還有很多人在等待閱讀。就這樣,我被迫養成了飛速閱讀的習慣。十二岁那年,在一個偏僻的工廠,發現了一個未經破壞的小型圖書館,那裡的藏書大都是中西方名著,幾乎從來沒有被翻閱過,封面和書脊已經泛黃,每一頁卻都是嶄新的,沒有一點折痕和物資,依舊保留著淡淡的油墨香。
那是我此生發掘到的第一個寶藏,第一筆財富。每個週末都會去借書,貪婪地抱著從手掌頂到下巴的書回家,那種快樂得要飛起來的感覺,至今依舊記得。
花費六年時間,讀完了一個圖書館,或許當時並沒有完全消化,只是方方正正地堆在大脑里。但閱讀習慣已經養成,無論去哪裡,都會抱著書,就像抱著一個承諾。當那些文字融入了血液,就逐漸建立了自己的認知,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並用常識抗拒毒素入侵。也逐漸懂得,在瑣碎的煎熬之外,還有高貴、從容與悲憫;滿地都是六便士,依舊有人在抬頭看向月亮。
人生是一件太过隆重的事,但絕不僅僅因為只有一次。
旅行时,巨大的墓碑隨處可見。那些被压在阴森森的大石头下的枯骨或灰烬用醒目的大字撕心裂肺地呼喊,我活过,我活过啊,你们看看我,记得我啊。我知道,呼喊是因为没有得到,也不可能得到。
正在重讀隨身帶來的書,這些作者大都已經故去,但讀他們的文字和故事,如同與長者交談,甚至可以想象他們的笑聲和語氣。他們的筆證明自己活過。不需要墓碑和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