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對西班牙義大利等國家具有人文及景觀上的嚮往,在愛屋及烏之下對大部分西語系電影也有莫名好感,西班牙義大利及中南美洲國家除了語言不同之外,在某些地方與台灣其實有許多相似之處,從家庭觀念到祭祀先人其文化本質幾乎如出一轍。電影教父第二集有個片段是:二代教父麥可明知二弟是家中內賊不除後患永在,但個性一向殺伐果斷的他仍是等到母親葬禮後才解決二弟,麥可說:他不想讓母親難過,細品這一段劇情是不是有點貼近《論語》父母在不遠遊的含意?西語系電影風格包羅萬象,有阿莫多瓦<切膚慾謀>般的瑰麗多彩與倫理奇情,也有像奧瑞歐保羅的<佈局>(或譯:看不見的客人)般的峰迴路轉和柳暗花明,簡而言之西語系電影與台灣電影兩者的腦洞均無限大開卻又保留了各自民族文化中最基本又原始的一面,這個特色尤其是在恐怖片這個類別中被擴展至最大。
電影獸獵荒原裡的年代是在十九世紀的西班牙,當時西班牙國內戰爭不斷,國內有一部分人就決定自找出路與世隔絕,這裡不禁讓人想起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和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兩者有驚人相似處,遇到戰亂想逃離的心態,其實放諸四海皆準,不過獸獵荒原這部電影用了一個恐怖片的元素來闡述這個與世隔絕並孤立無援的家族故事,某個不知名的邪惡怪物纏上了這家子,彷彿遺傳般,家庭裡的頂梁柱父親小時就曾經見過這個怪物,甚至深信這個怪物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並且因為這個所謂"邪惡的生物"父親拼命地教導兒子要像個男人絕對不可心慈手軟,但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因為從頭到尾這頭邪惡的怪物壓根沒現出過真身,導演不停用大自然的風聲雨聲以及母親驚恐的神情與種種脫序行為試圖讓觀影者了解這個邪惡的怪物到底有多可怕,除此還刻意將鏡頭無數次掃過屋內那些不知名的木雕和兒子時不時做的噩夢,我知道怪物確實可怕,但我的疑問是.......怪物到底在哪?
獸獵荒原中首個轉折點在父親治療重傷男子並送男子遺體回鄉這個部份,我很喜歡這個安排,因為至此父親這個角色及父親一向在所有文本裡借代與象徵的意涵全部消滅,這不就是一個成長故事最好的開頭?沒了爸爸小男孩只能依靠自己與母親在這片貧瘠偏僻之處繼續努力存活,有人認為母親後期諸多怪奇行為是因為這個邪惡生物導致,我卻覺得母親只是一個開始出現抑鬱症狀的可憐女人,美國作家夏洛特•吉爾曼(Charlotte P. Gilman)發表過的短篇小說<黃色牆紙>就是一篇講述罹患產後精神抑鬱症的妻子的故事,除了生產,其他諸如突然的重大創傷如親人離世及巨大打擊都會造成抑鬱,對應到獸獵荒原中母親的遭遇:配偶離去及扛起持家重任,這些都不是一蹴可幾的事,甚至是沒有特效藥可以緩解的重中之重,成天等著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的怪物和根本不知歸期的配偶,種種的不確定都間接造成母親心理上的抑鬱,可是我覺得獸獵荒原裡的邪惡生物其實並不是所謂的怪物,他比較像是一種家靈或祖先靈,依附在每個家庭,日日接受供奉,而所有的子子孫孫最後也在大去之日回歸這條祖靈之河世代綿延,照看之後千千萬萬的我們,若從家靈祖靈這個觀點推敲,那麼重傷男子指向遠方的動作也有可能是祖靈讓男人來提早告知:敵人來了!快跑!從怪物一直不現身就知道獸獵荒原這部電影的重點其實不在怪物,畢竟故事裡父親救回的重傷男子一句話也沒有交代追殺他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先不提片中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怪物,當時西班牙可是戰亂頻仍,追殺男子的也有可能是軍隊或打劫的馬賊不是嗎?
觀看獸獵荒原的同時我也想起2016年上映的電影〈當怪物來敲門 〉,一樣是講述怪物的電影,也同樣觸及青少年的個人成長, 〉當怪物來敲門用的是講述各種寓言表達成長面相,而獸獵荒原表達的方式就是一種專屬於西語系國家的硬核,小男孩從一開始只肯削馬鈴薯到最後居然可以下狠手捶死兔子將其烹飪,面對母親的躁鬱與失常,小男孩義無反顧挺身保護奮力驅逐怪物,父親囑咐兒子保護母親的叮嚀言猶在耳,看到這裡我突然覺得父親的形象簡直就像個鬼魂般出現在電影裡的每一處,成長電影怎麼可能缺了父親這一塊?因為那死都不肯出現的怪物最後竟然露出了一個清晰的輪廓,那輪廓簡直像極了父親矗立在荒原上的背影,所以這個東西到底是怪物?還是父親亦是怪物?除了父母設下肉眼可見的禁止標示,獸獵荒原裡的怪物更像是一道阻擋男孩成長的隱形牆,成長不一定像佛洛伊德弒父娶母般充滿痛苦禁忌,獸獵荒原裡的父母設定也不是桎錮,他們反而是一種對照,無論事物大小能做出自己的決定就是一個成長的躍進,那怕跟父母不一樣,所以男孩挺身,怪物倒退,男孩無比清楚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最後將母親的衣物碎片纏繞於雙手的動作讓人動容,這是一種傳承,人要知道自己的根源,即使迷了路也不會慌亂,男孩最後走出荒原豁然開朗之際,他會持續自己的路,直到最後那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