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末年,匈奴人劉淵建立漢國,擊破西晉首都。
在其子劉聰的指揮下,更是擄獲了西晉的最後一個皇帝。
西晉亡,東晉立。
這是東晉政府的說法。
就像中華民國說中華民國在台灣。
中華人民共和國說中華民國早就滅亡了。
雖然擒獲皇帝,但西晉早已進入群雄割據時代。
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東漢末年持有漢獻帝,難道還真的就會全天下都投降你?
消滅西晉之後,劉聰仍然需要對抗各地的晉軍勢力。
這是從擊破洛陽就開始的局勢。
劉聰本人坐鎮洛陽,部隊則分東西兩面作戰。
一開始,西方的問題比較大,因為西方找新皇帝出來繼位的速度比較快。
那時,劉聰就想要趁機處理一下內部矛盾。
一直強調「匈奴漢國」,就是因為這個國家的派系,最基本可以分為「匈奴派」與「漢系」。
開國君主劉淵就是漢系,現任君主劉聰則是匈奴派。
劉聰是殺了漢系繼承人,以大單于身分兼任漢國皇帝的。
而在劉聰攻略西晉時,手下最重要的三大將,只有一個人算是漢系。
或者我們說得更精準一點:「非匈奴派」。
那個人就是石勒。
石勒,是一個藉著匈奴勢力壯大自己的羯人。
劉聰本想派心腹去監督克制石勒,卻反為石勒所殺。
那怎麼辦?雙方要翻臉了嗎?
倒也沒有。
石勒併吞了新的軍力,卻也肩負起匈奴漢國所需要的「責任」,把東側,東北,東南的戰局,全部都給接下來。
劉聰沒法子,只能專注於西線戰役。
負責西線攻略的,則是匈奴人劉曜。
劉曜知道,他所面對的不只是長安,更是雍涼地區,甚至并州地區的晉軍。
但劉聰卻一再要他擒賊先擒王,攻下長安便是。
這樣的戰略,導致匈奴本體越戰越弱。石勒那邊,卻越來越強。
最終,其實就是石勒回頭包圍并州,才讓劉曜能夠突破長安,滅亡西晉。
然而,劉聰的昏昧,已經注定了匈奴漢國不會成為取代西晉的新帝國。
鏡頭,也終於可以轉向今天的主角:靳準。
靳(音同近),是匈奴氏族,不過並非匈奴的原生姓氏。
靳姓本是楚國貴族,漢興於楚,靳在西漢仍是大姓。
其實你想,匈奴第一大貴族姓劉,屬漢室國姓,就不難明白靳姓在匈奴與漢朝的地位了。
劉聰的篡位,靳氏怕也出了不少力,其後拜將封侯,已經到不把劉聰放在眼中的程度。
於是,在攻破洛陽後,劉聰就對靳氏大老來了一次打擊。
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靳準自然就是順從劉聰的這一支。
在劉曜攻打長安尚未成功時,劉聰「臨幸」了靳準家,把他的兩個女兒都收入後宮。
這絕對不是單純的靳月光貌美如仙什麼的,更要緊的是,靳氏的勢力,劉聰必須要加固。
特別在這個與西晉作戰不利的時刻。
面對動盪時刻,劉聰立了三個皇后。
靳月光為上皇后,妹妹靳月華為右皇后。
另外還有一個左皇后,劉氏。
劉氏這支,就是劉淵殘留下來的親漢系。
都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三后並立,還有平安的嗎?
當時親漢系統紛紛反對,朝中以「陳元達」為代表,正面跟劉聰嗆聲了。
陳元達更舉發靳月光有淫行,力主廢后。
這邊我們往上對照一下,劉聰真的是害怕陳元達,才必須廢后嗎?
真正的威脅,自然是東面大將軍石勒的態度。
如果按照過去漢人的玩法,皇帝劉聰讓了步,匈奴派系一定是想辦法鬥死陳元達。
不過匈奴有匈奴的想法。
匈奴的單于,族長,不是天子皇帝,而是共主,是推舉出來的法官。
如果法官判決不合貴族的心意,你覺得貴族會怎麼選擇?
靳準的選擇,就是該換法官了。
匈奴派的眼光,看向了劉聰的繼承人。
這時,是皇太弟劉乂(音同異)。
劉乂算是劉聰的異母弟弟。
他的母親,在劉聰即位時被加為太后,但因與劉聰通姦,為劉乂規勸,羞憤而死。
我想,這脈絡是很清楚的:劉乂本身屬於親漢系。
靳準身為匈奴派,當然不會腦殘到想要除掉劉聰,換上劉乂。
劉乂在漢人禮法觀念的作用下,也殺了靳準族裡的一個妹子,對,又是犯淫行。
用朝廷宮鬥看靳準之亂,那就是一個千迴又百轉。
我們偷個雞從匈奴與漢人之間的文化糾葛切入,就簡單得多。
事實上,劉聰的朝廷,不斷在胡漢制度中拉扯,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靳準的目標,就是劉聰的親兒子:劉粲。
換太子的戲碼,我們也看了幾次。
這個匈奴太子怎麼換?就是妙趣橫生之處了。
匈奴的太子,過去都是「左賢王」。
是國家底下的諸侯之一。
其實先秦的太子也是,漢朝之後才開始變成東宮養成計劃。
但中國太子能不能成為皇帝,主要看詔命,少數以軍事政變來影響。
匈奴的太子也不是當然繼承人,只能說是「種子候選人」。
當單于過世失能,仍然要透過部族長(卿大夫)的共同認可。
這其實是更傳統的玩法,說到底,秦朝發明的皇帝,跟之前的天子共主大不相同。
在這個胡漢大融合時期,靳準身為匈奴派,想法也很簡單。
不爭太子位,但爭軍國大權。
要劉粲當真的匈奴左賢王,不要當假的漢國太子。
瞄準的,是相國之位。
大家也都知道,劉聰就是漢皮胡骨的作法。
他既不喜歡陳元達,也不喜歡劉乂。
只是為了維持政治平衡。
維持平衡這件事,是司馬炎最擅長的。
這時候匈奴漢國中的核心官員,也主要都是在司馬炎時代受過漢人教育。
但劉聰只是在忍。
劉淵說過,以漢為名建國,是為了要接收晉朝的人民與勢力。
我們通常不會注意這個套路始於此,更清楚在宋代之後被玩得淋漓盡致。
並不難猜想,如果劉聰真的完成一統天下,將會出現什麼樣的「匈奴王朝」。
不過,他並沒有成功。
當劉聰把軍國大權都交在劉粲手裡,就註定了匈奴漢國的崩壞。
畢竟,劉粲跟他背後的靳準,根本就沒有打算維持平衡。
親漢系統的大臣,一個一個的被除去。
劉聰的皇后,也一個一個的增加。
這邊有趣的地方,就是翻譯的藝術。
從西漢開始,匈奴與漢人交流,有一些名詞的交換理解。
比方說,單于比較接近皇帝,閼氏比較接近皇后。
但因為兩國文化體制上有差異,加上時代的變遷,其實是不能畫上等號的。
劉聰身為匈奴王,可以有很多閼氏。
但是漢人皇帝,只能有一個皇后。
WHY?老外不理解啊。
將軍加上下左右就可以有好幾個?那皇后也加上下左右啊。
漢人就覺得你破壞我們的禮法。
蠻夷。
蠻夷滾。
匈奴漢國的勢力開始崩解……即使你殺光了朝廷漢系臣子,架空漢系繼承人劉乂,可一開始要防的就不是他們。
是石勒。
石勒假裝派兵回來協助鎮壓跟賑災,實際上卻邀請老百姓加入他的陣營領地。
這是三國時代常用的手法。
而隨著西晉的滅亡,東晉的建立。
三國,又再一次鼎立。
西南的巴蜀,李氏政權已經無可動搖。
不過比起一天到晚北伐的諸葛亮,這政權倒是更像劉焉劉璋時代。
東南的晉室,一如小霸王下江東,還在努力吞吳。
而北方匈奴漢國,像極了曹魏。
看似北方一國,實則兵權多分,暗潮洶湧。
更不要說晉軍仍有北方勢力在作亂。
接下來要一統天下嗎?
不,匈奴官員認為,歷史就是我們的借鏡。
吳蜀兩地自有天險,那也是我們的天險。
他們上不來的。
曹魏最大的敵人,西晉最大的敵人,也是我們匈奴最大的敵人。
是北方的鮮卑。
可惜劉聰已經開啟了昏君亡國模式,沒在聽。
而匈奴派也認為,這三國之勢出來,就是跟漢系撕破臉的最好時機。
就說了,匈奴派的戰略,是要回頭逐鹿大草原,人家對南中國根本沒有興趣。
劉粲首先派人去跟劉乂說,京師內部可能會有兵變,要他趕緊武裝部隊,以備不時之需。
等到劉乂動起來,靳準就去報告漢昭武帝劉聰:「東宮正在武裝部隊,只怕是要造反。」
證據確鑿,劉聰隨即授權劉粲跟靳準全權處理。
一場大屠殺,於焉展開。
隨著親漢系遭到大肆屠戮,劉粲也坐上了皇太子,大單于之位。
不久,劉聰過世。
劉粲成為新皇帝,靳準當上大司空。
新皇帝更娶了靳家女兒,我大匈奴派復辟成功啦!
可惜,這並不是靳準的目標。
當匈奴國「去漢化」,還需要劉姓這個第一貴族嗎?
靳準再次拿出除去劉乂的招數,挑撥劉粲說,你們家大司馬又打算要廢帝啦。
可劉粲本是計中人,哪有這麼容易中招?
靳準又要兩個女兒施展枕邊人進言,終於劉粲抵不過疑心,又對自己身邊的劉氏貴族進行了一次大清洗,並任命靳準為大將軍。
唯一能信任的,只剩靳準了。
而靳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討平石勒。
哪裡知道,靳準沒有去跟石勒作戰,反而來了一手「敵人就在本能寺」!
轉入宮中的大軍,當場擒殺劉粲。
劉氏宗族,也都被靳準一一誅殺。
朝中政變,把外部軍閥當塑膠,是不被允許的。
雖然匈奴劉氏視石勒為敵,但名義上石勒究竟是漢國一員。
原本被當成叛賊要接受討伐的石勒軍,搖身一變為正義之師,討伐靳準來了。
你說正義就正義啊。
真正的「正義」,並不是東線大都督石勒說了算。
而是劉氏宗親遺孤,攻下長安的西線大都督,劉曜!
逃過靳準追殺的漢國大臣,紛紛投奔劉曜。
劉曜也馬上反應過來,點兵出陣,自行稱帝,一氣呵成。
面對漢國軍閥的神速反撲,靳準連忙派遣使者,前往晉軍所在,表示願意恢復原本的藩屬關係。
意思就是請晉軍來救援啦。
同時也向石勒請降。
靳準知道,只有劉曜這邊會不死不休。
但他不知道的是,石勒才是當世之奸雄。
石勒抓了靳準的使者,送去給劉曜,換得了這個新國家的大將軍稱號。
就是這樣成為了正義的一方。
在石勒的猛攻下,靳準戰死。
但這時他們已經不是漢國,只是一個部落。
族長死了,不表示我們需要投降。
靳族繼位者也是深明亂世之道,索性將傳國六璽送往劉曜處。
石勒大怒。
原本他回頭攻打,就是為了要爭奪匈奴漢國的正統繼承地位。
受劉曜官職,不過是計策的一部分。
如今到口的鴨子飛了,石勒再不留手,全力猛攻。
而劉曜這邊,卻決定救援靳族。
石勒之心,路人皆知。
劉曜先前也不過是將計就計,驅虎吞狼。
既然自己已成匈奴新共主,那麼與石勒的戰爭,再不能避免。
但交手之下,仍是石勒軍略勝一籌,攻進都城。
入城的石勒軍,立刻開始整修劉淵劉聰的墳墓,並且為劉氏收屍,遷回他自己的大本營。
現在的狀況,就是劉曜有玉璽,石勒有宗廟的意思。
用三國來比喻,有玉璽的就是袁術,有宗廟的則是曹操。
至此,匈奴漢國已完全滅亡。
五胡的下一章,將由「兩個趙國」來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