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極度戀舊的人來說,今天可以說是殘忍到了極致。
九點才起床的我,新聞還沒看一眼,就坐上了回外婆家的計程車,耳機裡聽的是這陣子想參加的甄選的指定曲,一直重播著,直到到了目的地。
巷口的早餐店是新開的,從裝潢到菜單,大抵都是我們這輩年輕人會喜歡的風格。可缺了陳舊的招牌,開放的煎台,而我也忘記了以前這店面是做的什麼生意,後來聽舅媽說才知道,應該是水果攤。
這樣一個給文青男女的早餐店,大多也不放電視或廣播了,只播著那幾首耳熟的歌。
領著我和我媽的早餐,回到外婆家,第一個打上招呼的是舅媽,正忙著把桌子和沙發上的雜物收拾整齊,第二個是外公,聽到我們入門的聲響後從樓上走下來,與往常一樣帶著他無止盡的念叨。
走到廚房去洗手,瞥見微波爐旁的小餐桌擺放著等等拜拜完要吃的飯菜,那是一種很熟悉又很有距離的感覺,以前我們也是這樣,幫忙把一盤一盤的菜端到客廳,然後再被吩咐拿十一副碗筷給大家。
吃早餐的時候,電視看的是新聞,習以為常的國內新聞,只是下面的跑馬燈寫的是「最新!普丁宣戰......」當下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有一份和面對死亡的時候一樣的不現實感。
外公用台語說:「現在不會戰爭啦。」
我低著頭,用我也不曉得如何形容的語氣說:「剛剛新聞有寫,俄羅斯宣戰了。」
吃完早餐之後,舅媽的紙蓮花也折得差不多了。我收拾了垃圾,和她、和我媽一起把飯菜端到樓上。當我回來端第二趟的時候,舅媽遞給我兩罐可樂,說她要先去買壽司,讓我同飯菜拿上去之後在上面等一會。
外公和媽媽一直在談另一間房子都更的事,頑固執拗的外公堅持了一兩年,終於還是在前段時間同意了都更,不當他的釘子戶了。可能就像我媽說的,等他再老一點,腿腳不好了之後,從原本這五樓的公寓,搬去有電梯的新住家,對他生活也方便。
舅媽買了一盒八顆的綜合壽司回來後,外公一面說著滷肉很香很香,一面用鐵夾子把鍋子從電鍋拿出來,和壽司一起放到了桌上。
然後舅媽開始點紅蠟燭,點上了之後是線香,我們一人一柱。這香我接得措手不及,還沒想好該說什麼,外公讓我和媽媽先拜,我好像被趕上架的鴨子,突然就和我媽並列站在桌前。
「好好跟瓦罵(「外婆」的台語發音)說說話。」我媽眼神注視著外婆的牌位,雙手指尖捻香和我說。
我想到昨天,爸媽都跟我說,我很小的時候常常說:「瓦罵在天上保護我。」也跟我說外婆很疼我,可是我一點記憶都沒有留下。這感覺一樣很奇怪,就像丟失了昨晚做夢的夢境一樣,可是那分明發生過。
拿著香的我還沒說完想說的,我媽卻已經講完了,我只好迅速的了結幾句語句,再輕輕拜了三次。
「用左手插香。」我媽把她那柱給我,再提醒了我,我才把兩柱香都移到我的左手上。
我剛插好香,剛轉過身要走開,舅媽已等在了我後面,然後是外公。
祖先牌位上刻的字我還沒讀清,踏出門檻前只來得及看清楚守在牌位前的那兩紅蠟燭,火焰端正的在那燃著。
回到沙發上,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們繼續看電視,偶爾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然後燒金紙之後,把飯菜一盤一端下來,冷掉的菜送進微波爐,才再放上桌。
現在電視的位置,以前是放沙發的,可我也忘記那沙發是否和屁股下這張同樣,只感覺之前那張更長一點,坐得下更多人。以前舅舅還養了紅龍,水族缸是隔開廚房和客廳的一堵厚牆,我也記不得紅龍是哪一年不在,而那嵌著水族缸的牆,又是如何成為現在一面隔間。
人很害怕改變,我是最害怕也最厭惡改變的那一個。
很多改變不會被及時發現,但是當它們大量的在同一天內被察覺,那真的非常殘忍又讓人難受至極。
我惦戀過往,使得成長與回顧都成了很悲傷的事。是否必須得經歷更多世界的改變,才能長成一副麻痹的皮囊?可我也已逐漸不清楚戀舊帶來的痛苦,是否也值得被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