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假去看了北師美術館的展覽「光──臺灣文化的啟蒙與自覺」
非常豐富而且細膩,入口阿岡本的引言不但解釋了展名「光」的用意,阿岡本文章的標題「何謂同時代?」也道出展覽策劃的核心意識,同時也是對觀眾的提問。
在持續擴張的宇宙中,最遠的星系以如此的高速遠離,以至於它們發出的光永遠也無法觸及我們。由於發出光的星系以超過光的速度遠離我們,我們從天體中所感知的黑暗,實為那些朝向我們而來,卻無法企及我們的光。
成為同時代人,首先以及最重要的,是勇氣問題,因為它意味著不但有能力保持對時代黑暗的凝視,還要有能力在黑暗中感知那朝向我們、卻又無限地與我們拉開距離的光。
—引自 阿岡本,〈何謂同時代〉(What is the Contemporary?)
在這篇文章中,阿岡本思考著「我們與時代的關係」,他所說的「同時代的人」,不僅是處在同時代的一群人,更是和他自身所處時代共在的人。這樣子的人不但能夠劃分與插值時間(dividing and interpolating time),也有能力轉化(transforming)時間,並且把某段時間置於跟其他時間的關係之中。
因此「同時代的人」能夠出於自己的主體性與意向,站在自己所處的時間點,以自己的眼光穿透歷史,並再從不同時代回望自己的站立之處。而這正是這個展覽在做的事情,它將一件件作品放回歷史的脈絡、置於時代的漣漪中,建立作品們彼此的關聯以及與觀者的關係。那在中心引起一圈圈漣漪的,就是1921年黃土水所創作的《甘露水》。對阿岡本來說,黑暗與光線照明處同樣有必須注視之物。時代的黑暗不只是殖民或戒嚴的壓迫,更意味著像甘露水這樣從黑暗中重新回到眾人視野的作品,正是因為有一群人持續凝視著那黑暗我們才能看見它。
伴隨著這件百年前藝術品的是新的眼光。這樣的眼光不只讓我們看見美,同時也看見這個美是誕生於許多我們不熟悉的歷史中。我們看見20世紀初台灣人的生活與想望,同時知識分子、藝術家、仕紳與政治人物彼此間錯縱複雜的關係也沒有被忽略。作品蘊含著藝術家對社會的思索,這些思索互相衝撞、交織成百年前台灣的人文景觀,那不是整齊劃一的口號,而是充滿異質性的喧嘩與激辯。
我覺得這是這個展覽難能可貴的地方,這些作品並沒有被塑造成一種大家都愛台灣的淺薄號召,對民族共同體的想像讓當時的藝文人士團結,但也是想像的差異使其分裂。藝術從來就不外於政治,也沒有什麼「現在太亂了以前比較好」這種事,臺灣文化協會、臺灣民眾黨、赤島社…,百年前就跟現在一樣有各種立場,看見並反思這種複雜性才能知道我們所處的當下從何而來。
那麼當下是什麼情況呢,台灣人一邊放「228和平紀念日」連假,一邊追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新聞,同時在香港不能播的電影「時代革命」也上映了。展場中,陳澄波那幅在藝術課本上的畫作《我的家庭》就在3樓與甘露水互相凝望,還展出了1935年他搖著扇子與琳瑯山閣主人的優雅合照。然後,在長長的年表記事板上,觀眾會讀到這行字「陳澄波在二二八事件中被槍決,時年五十三歲」。
做一個同時代的人,也意味著去理解美的重量。
然後或許以這樣的理解,我們才能夠在這個搖搖晃晃的時代,一同生活。
陳澄波(右二)與琳瑯山閣主人(抱小孩者)合影,作者拍攝於展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