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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會去和別人比較。」專訪《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監製劉品均

2022/03/04閱讀時間約 24 分鐘
拍攝現場側拍照(照片提供:劉品均 攝影:Yannick Belamine)
近年逐漸成為美國重要指標性影展之一的美國獨立精神獎(Film Independent Spirit Awards),今年為第27屆,將於台灣時間3月7日清晨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縣聖塔莫尼卡進行頒獎。入圍名單中,出現三位台灣人的名字,分別是監製劉品均(Pin-Chun Liu)與蘇瑜豪(David Yu-Hao Su)以《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入圍三項,包含最佳首部電影,最佳首部劇本與最佳女主角 (Best First Feature, Best First Screenplay, Best Female Lead);程安德則以《藍色海灣 BLUE BAYOU》入圍最佳攝影獎。
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劉品均同時也是Producers Award的最終三人名單之一。Producers Award主要宗旨為表揚在資源極其有限的情況下,從作品中展現出製作優質獨立電影所需的創造力與毅力,同時具有獨特觀點的新生代製片。
1985年在台灣出生後,一路在台灣受教育成長的劉品均,到底怎樣慢慢走到今天的呢?在頒獎典禮前,特地聯繫上劉品均,進行越洋專訪。

生意囝 - 人和為貴

劉品均是個「生意囝」。從小就看著自己的父母齊心經營中藥行,必須隨時滿足顧客需求。父母有細緻的分工:父親主要負責進送貨等相關事宜,母親則細心打點生意與家庭的大小事。然而,父母親對劉品均的影響遠大於此,她從父母親身上學到更多的是經營夥伴關係的重要。
父親總將長期往來的顧客,視為共榮共存的夥伴,當對方有緊急或特別的需求時,能盡力幫忙解決問題,最能讓寡言的父親臉上露出微笑;母親則在鄰里間主動地去做她能力範圍內覺得需要做的事。成長過程中這些習以為常的片段,都切實地讓劉品均感受到父母踏實生活、不誇揚居功的姿態。
這同時也是劉品均身為「生意囝」最明顯的特質。開始上學唸書後,劉品均總是對具有「夥伴關係」與「彼此合作」特質的活動,展現出很高的興趣。比如,童軍、籃球、儀隊等等,這些都不是追求個人特出風采的活動,而是強調與其他人的協調與配合。
劉品均笑著說,就連打工,她都下意識地選擇需要跟他人密切配合的咖啡店。一來,除了閒不下來不無聊、必須可能快速滿足客人需求,二來必須思考如何和其他同事分工。最後她甚至在咖啡店當上管理職,需要處理更多關於「人」的問題。這時,劉品均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看著父母親經營中藥行時那種「人和為貴」的姿態,深深影響著自己。
一直到現在,劉品均還是相信,也許所有合作與團隊關係,都是一樣的脈絡:思考該如何用堅定卻柔軟有彈性的方法,盡可能求取共存共榮的最佳解決方案。

人生不是非黑即白

劉品均的求學過程平穩順遂,沒太大顛簸地從高雄女中進到台大社會系。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高雄,從習慣凡事都追求著標準答案的高中生,進到鼓勵批判思考、形塑個人分析判斷能力的台大社會系,劉品均也經歷過摸索適應的陣痛期。直到畢業前夕,她才發現,社會學是研究「關係」的切入點與工具:人與人的關係、人與群體的關係、人與世界甚至是更大維度間的相互關係等等。
現在回頭想想,劉品均認為那四年念社會學系的經驗,除了學著重新認識自己,更打開她的視野,讓她能更深入去思考各種「關係」的樣貌與可能性,那些日子都成為人生中很重要的寶藏。
社會學的養成,讓劉品均對於不平等、優勢與特權,這些在生活中不同範疇都會顯化的狀態特別敏感。另外,同儕之間,甚至與教授之間,那種開放且被積極鼓勵的思辨風氣,也讓劉品均學到,如何清楚表達自己的觀點、抱持開放大氣的心態與他人討論,這對她而言是件令人心滿意足的事。
然而,一直到畢業的那一刻,劉品均都還想像不到未來將踏上電影製片這條漫長的道路。

沒有白走的路

大學畢業前夕,劉品均正如大多數同齡人般,都對不可知的未來有所迷惘,當時因緣際會下,她看了楊德昌導演的《一一 YI YI: A ONE AND A TWO 》,才發現電影這種載體,能用敘事將議題巧妙收攏、突破地域時間的疆界限制,將一切展現在觀眾眼前,引發觀眾在觀影當下甚至是結束後,思考自己生命中雷同或有共鳴的經驗。
看完《一一》後激動不已的情緒,也讓劉品均想起這不是自己第一次感覺到影像敘事的魔力。2003年,由曹瑞原導演的迷你電視劇《孽子》,在台灣社會當時尚未太正面公開討論同志族群及性傾向等議題時,由公視推出。對劉品均而言,她當時從《孽子》當中看見的是青春與愛情的種種騷動不安,而那是當時很難與父母直接討論的話題。劉品均卻發現,每次《孽子》播出,當她萬分期待地守在電視前時,父親會默默地過來坐在她身旁,陪著她看。每集播出的那一小時,就像是她和父親共同經歷了一場私密的旅程。
即使,父親從來不是會和劉品均討論任何劇情的人,她卻意外地覺得自己和父親內心的距離,從那時候開始便是緊緊地依靠著。
影像敘事的魔力,在那一刻,對劉品均來說,超過任何語言,直震心頭。
回想起那段《孽子》回憶後,是蠻重要的契機,讓劉品均下定決心,希望自己也能成為電影或電視中的「一份子」。然而,不是相關科系、沒有任何背景經驗的劉品均,決定從自己能摸到的邊開始著手,沒想太多地就先去試鏡電影系學生的短片作業。幸運的事情是,她順利通過試鏡,讓她有機會第一次接觸到實際拍攝。劉品均開玩笑地說,自己當時雖然必須在鏡頭前演戲,她心裡卻更像終於找到大觀園入口的好奇寶寶般,拼命觀察著現場,那是她第一次發現有「製片」這樣的角色,在拍攝過程中,居中幫忙解決與協調各種問題。
劉品均說她當時興奮到根本坐不住,因為她發現「製片」的角色,應該是自己能勝任並好好享受的職位,就像過去成長過程中處在不同團體中的經驗一般。劉品均說自己一直不是那種害怕遇到困難的人、甚至反而把解決問題視為很重要的成就感來源。
只要找到可能性,就馬上下定決心行動。不猶豫的劉品均,立刻開始廣投履歷到任何職缺有「製片助理」的幾間公司。很幸運地,當時一家規模不小、專門拍攝廣告的製作公司給了劉品均站上起跑點的機會。
從那時起,劉品均就沒有再回頭。

想著目標,繼續往前走,路就會慢慢浮出來

在廣告公司擔任製片助理的經驗,讓劉品均習慣在與時間賽跑的壓力下,試圖解決各種五花八門的問題。那時劉品均發現自己不能在還沒有思考前,就輕易說出辦不到或我不會,對她而言,那就像是在玩遊戲一般,要想破關斬將,必須靠自己努力思索解法過後,遇到卡關狀態時,再適時求助。因為她心裡相信,即使是位處基層的小螺絲釘,也是很重要、能幫助解決問題的角色。
不久,她加入電視劇《痞子英雄》的劇組,漸漸地,她與影像敘事的那條路靠得越來越近,不過一切都只是剛開始。
就這樣,眼前的路漸漸明亮起來,劉品均沒多久就扛下一個美國導演來台拍攝的長片計畫,擔任製片;隨後在李安導演《少年Pi的奇幻漂流 LIFE OF PI》的台灣拍攝團隊中擔任場務組的通譯,必須隨時拿著兩個對講機,在中英兩種語言間切換,確保兩方的工作人員能順暢溝通。
說起來,應徵《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劇組工作,絕對是劉品均整個製片生涯中很重要的關鍵決定,因為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所謂好萊塢專業劇組的規模及細緻的專業分工,也是第一次與這麼多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一起工作。那時在拍攝尚未結束時,劉品均就決定申請AFI Conservatory美國電影學院,並且於2011年成功入學,開始在美國的製片養成之路。
「雖然有很多事是結果論,但我現在覺得自己認為值得的過程更重要。」

原來那以為遙不可及的路,不是不可能

在AFI期間,劉品均盡可能地在能力可以負荷的範圍內,積極累積製片作品。入學後一年,才剛製作完三個短片後,就接下《MAKING THE RULES》電影長片計畫,那是劉品均履歷上,在美國製作的第一部長片。
AFI提供的資源,幫助劉品均在美國踩穩腳步,也讓她認識許多到現在都持續合作著的夥伴。當時,劉品均總是盡可能選擇與有獨特觀點、不同文化背景的導演們合作。AFI那幾年的扎實訓練,讓劉品均學習到該如何與不同導演們,建立起合作無間與彼此信任的關係。
那段日子裡,品均開始發現以往那些參與團體活動或社會學背景的訓練與經驗,即便在當時感覺不出能在未來派上用場,卻都實在地幫助著劉品均。比如說,她是一位很習慣穿梭於現場的製片,不會逃避問題。有時更像籃球比賽場上一樣,知道如何流暢地與不同位置的人配合,盡可能維持拍攝現場與製作過程的平穩氣氛。
畢竟,生意囝那種人和為貴的基因寫在骨子裡,讓劉品均即使心裡清楚結果絕對是重要的,但過程中人和人間相處的關係,能盡可能地舒服才是重點。
然而,劉品均的畢業作品《WAY IN RYE》,在當時,卻曾經是學校教授們與同學口中的不可能任務:一部必須要在南加州找到適合外景拍攝、故事背景為二次大戰時發生在俄羅斯的故事,既要下雪、又要有符合其故事背景的林態樣貌。然而,劉品均從那時起就展露出她獨有的韌性與執著。「我相信這個故事,也相信導演的能力,因此我希望盡可能可以讓導演擁有最大的空間可以完成想說的故事。」當沒有人看好的時候,劉品均不會輕言放棄,她永遠會嘗試各種可能或不可能的辦法,幫自己找到出路。最後,《WAY IN RYE》順利拍攝完成,亦成功晉級當年學生奧斯卡的競賽片。
這樣的她,在AFI畢業後製作的短片《背道而馳 CONTRAPELO》,也順利入圍紐約翠貝卡影展,更於2015年時,成為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實景短片的最終10強名單之一。

120E FILMS

離開AFI後,劉品均成立了一間電影公司120E FILMS,這名字,自然有劉品均很少對他人袒露的鄉愁,「那是我出生的地方,高雄鳳山的經度-東經120度。」劉品均笑著補充說,自己每次想家的時候,都會望著太平洋,偷偷希望有朝一日,科技能進步到可以把整個台灣拖到美國西岸旁邊。
當然,這個夢想還沒有實現,這個名字卻先慢慢地被更多人看見了。只不過,一切都不是那麼容易與順遂。
2013年就從AFI畢業的劉品均,淡淡地說,「我離開AFI,繼續電影製片的工作將近十年,一直到最近才終於在生活上有養活自己的餘裕。」
劉品均為了要留在美國、持續找機會製作自己相信的故事,她一方面持續累積劇集、長片及短片等各類作品的製片經驗外、一方面為生活費奔走,那是段很長的過渡期,將近四年的時間內,劉品均試圖想找適合的投資方,為手上幾個她有興趣的長片計畫籌資,過程卻不是那麼順利,因為她從來都沒辦法真正認識那些握有資源與決定權的投資人,反而是遇到許多人都說過「我認識那個誰誰誰,可能有機會可以投資妳的電影......。」甚至還進一步幫忙牽線,然而卻沒有真正成功過。

《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

一直到2017年初,劉品均透過AFI的居中牽線,認識當時正在籌備《QUEEN ELIZABETH》的Shatara Michelle Ford。當時Shatara正在尋找一名合適的製片加入。《QUEEN ELIZABETH》的劇本很好,當年甚至入選Blacklist。每個讀過劇本的人都給出很正面的評價,但因為劇本較為複雜,一直沒有人真的答應投資,每個我們覺得合適的投資者都說了一樣的話,「等你們拍了些什麼,或是等你們拍完以後,再給我們看看吧,那時候再來談。」
劉品均和Shatara在這樣一輪的奮戰過後,幾乎是要放棄了,那時,他們看似面臨著雷同的處境:Shatara面臨著「不知道何時才能真正突破第一支長片的魔咒」;劉品均則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再也無法製作一部自己相信的電影。
沒多久,在#Metoo這議題受到廣泛關注前,美國社會對於合意性交與性自主的討論剛好越來越多,劉品均也陸陸續續收到些相關議題的案子,雖然這種涉及權力及不平等相關現象的議題是劉品均有興趣的,她卻一直沒看到真正能說服自己、能讓自己花時間與心力去製作出來的劇本,那些試圖探討合意性交或性自主的情節都停留在很表面的情節,劉品均不斷地拒絕掉這些案子。
同時間,劉品均和Shatara開始試圖尋找資金,希望能拍一部相關的短片來幫助《QUEEN ELIZABETH》的籌資,希望藉由短片的拍攝能讓投資人對於Shatara這個新導演能更有信心。
當時,Shatara正在進行美國境內發生過的強暴性侵案件研究。Shatara關注的點在於醫療社福與刑事相關通報系統的問題、性侵受害者在鼓起勇氣報案或採檢過程中可能遭受的二度傷害,以及種族階級的不平等待遇等狀況。
某日,Shatara突然聯繫上劉品均,說自己寫了37頁的長片劇本,幾乎就是後來《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實際拍攝時的劇本。劉品均一看完,立刻聯繫Shatara,表示這是自己目前為止看過最適合討論權力、性自主、強迫性交、合意性交等相關議題的劇本。
劉品均說,當時自己看過Shatara過去的短片,相信依Shatara的創意與可以靈活引導即興表演的風格下,這個37頁的長片劇本,不管從哪個角度思考,都很適合做為Shatara的第一支導演長片作品。也許是多年製片經驗的手感、也許是時機,劉品均成功地說服Shatara先投入《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的製作。

「我做了很多絕對不會建議其他年輕製片做的事,比如說資金還沒到位就開始進製作。」

《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依照劇本看來,初步需要21天的拍攝日,對於預算低、資源極其有限的的獨立電影來說,乍聽之下天數的確相對多,但劉品均知道21天的拍攝日對Shatara來說是必要的,這是她們一致認同不能妥協的部分。
在這樣的情況下,Shatara和劉品均分別找了自己長期合作有默契的主創團隊,因為這些人選都是能將有限預算推到極致成果的絕佳選項。很幸運地,這些人都爽快地答應,對劉品均而言,這等於是一劑強心針,讓她能信心滿滿地正式進入前製期。
最後拍攝計畫是這樣的:在德州奧斯丁拍攝13天、回到洛杉磯拍攝六天,前製期的準備則是四個星期。
緊接著,在得到一名天使投資人的許可,將其原先希望能幫助《QUEEN ELIZABETH》的資金轉投入《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後,劉品均和Shatara還是希望能給所有工作人員合理的薪資與適當的工作時數,並且必須要在最適合故事發生的城市奧斯丁拍攝,那不只是一個Shatara曾經居住過多年的城市,奧斯丁的氛圍也符合故事背景。但在劉品均真的做完預算後,才發現若在這樣的前提下,所需的資金幾乎是原本估計的兩倍。
為了補足《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的資金缺口,劉品均必須在原定拍攝期,於墨西哥州與猶他州進行另外一個影集的拍攝工作、無法離開,那是她第一次無法實際地待在自己作品的拍攝現場,於是她找來蘇瑜豪支援《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的現場製片。蘇瑜豪在同意加入後的48小時內,就獨自載著滿車的設備,從洛杉磯一路開到奧斯丁。蘇瑜豪那樣投入的程度,正如同其他幕前幕後所有參與《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的工作人員一樣,全然信任並百分百付出,所有人齊心為同樣的目標努力著。
2018年1月,Shatara和她的伴侶花光他們所有積蓄,除了九張信用卡、銀行貸款,甚至是不同地方來的小額投資、場地與住宿贊助外,甚至連航空里程都全部梭哈後,只有百分之六十的預算到位,但在這樣的狀態下,他們還是決定開始進行德州奧斯丁部分的拍攝,18天過去後,手頭上所有的資金已用完。
後續在洛杉磯拍攝的部分,分成兩個階段,計畫在三個月內完成,讓劉品均和Shatara有更多尋找資金的餘裕,即使的確非常幸運地獲得額外的貸款,但在洛杉磯的部分拍完後,資金再度歸零。

「不要把自己的錢砸進去。」

劉品均當時心裡想著,「至少現在已經有了全部的畫面素材。」然而,這絕對不會是終點,電影製作就像是一場有終點的馬拉松,妳只是無法預期自己要跑多久、中間又得面臨多少障礙。後製的每個環節,都需要花上更多的錢,但到了這個節骨眼,如果現在就放棄收手,那麼前面投入的心血就全部白費了。
劉品均開始回頭找那些初期曾經接觸過的可能投資方,那些說過「等你們拍了些什麼,或是等你們拍完以後,再給我們看看吧,那時候再來談」的人。然而他們現在換了一種說法,「你們怎麼保證能進入那些重要的電影節?如果沒進那些主要的電影節,後續到底要怎麼發行?就算真的能發行也好,要怎麽回收?」連珠炮的問題,讓劉品均斬斷了尋找可能投資者的心。
劉品均決定持續地接各種大大小小的案子,她和Shatara不斷地投入自己的錢,這其實對劉品均自己造成很大的心理與經濟壓力。
當故事進行到這裡時,我們問劉品均,究竟在一個案子上何時要選擇放棄、哪時要繼續堅持下去時,劉品均笑笑地立刻說了句,「當然是要清楚知道自己的底線。」隨後,立刻補充,「但像《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隨著時間過去,我越來越相信這是個該被說出來、該被更多人看到的故事。」雖然那些在過程中投入的私人存款,可能永遠沒辦法有回收的一天,劉品均也坦白地說,如果再來一次,也許自己不會做出相同的決定,但唯一不變的事情是,她依然會找方法為自己相信的故事奮鬥。
然而,遺憾的事情是《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終於製作完成後,卻沒有入選那些美國獨立電影人心中所謂的指標性電影節,劉品均和Shatara並沒有就此收手。這是他們和《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最終能走到現在的一個關鍵轉捩點:他們陸續以美國西岸為主,進行許多場小規模放映,主要針對業內人士、影評、出資贊助者與親近熟識的朋友們。畢竟,身為創作者的人,雖然對自己的作品有信心也很滿意,還是希望能親眼確認觀眾的實際反饋。
始料未及,每一場的試映會,都有觀眾在結束後持續針對影片當中的種族階級、性自主、積極同意的必要與受害者的二度傷害等相關議題進行討論,這是劉品均第一次親眼見證到自己製作的電影能產生這樣的效應,尤其在他們甚至在某場放映會後的幾天,收到觀眾傳來的長達三頁電子郵件,敘述著自己的經驗與觀影後的欣慰感,這些都實在地幫Test Pattern累積足夠的能量,甚至,這些看過小型放映的觀眾們,也幫他們牽線,讓《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能被更多人看見。終於,他們迎來第一個重要的突破點。
「假設照原本的計畫找不到解決辦法,那麼就看妳有多渴望、有多想嘗試找到辦法來突破眼前的困境了。」

不要打Cold Call,不要主動聯繫那些完全沒交集的人,沒有用的(嗎?)

終於,2019年8月,《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在費城的Blackstar Film Festival 黑星電影節進行世界首映,這是個全球非裔和有色人種電影工作者的重要曝光平台,在那裡《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拿下了最佳製片人獎。隨後趁著這股氣勢,同年10月又在New Orleans Film Festival紐奧良電影節獲得評審團大獎。然而,這一切都沒有讓《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遇上適合的發行商。
劉品均此時笑笑地說,「從以前到現在,大家都會說拍片不能怎樣、應該怎樣,可是假設照原本的計畫找不到解決辦法,那麼就看妳有多渴望、有多想嘗試找到辦法來突破眼前的困境了。」那時,劉品均因緣際會地參加一場由IFP主辦關於未來電影發行相關議題的小型論壇,其中一個講者是Kino Lorber的Wendy Lidell,她在論壇上面再三聲明,她們絕對不會看那些自己主動寄來的電影。
劉品均當晚做了番調查與功課後,發現Kino Lorber有發行前一年獲得紐奧良電影節評審團大獎的電影,而且仔細研究Kino Lorber過去發行的電影,發現《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真的非常符合其調性。隔天早上,劉品均決定寫一封email給Kino Lorber。沒想到居然得到Wendy Lidell的回覆,沒多久就進行了第一次的電話會議。會議中,Wendy Lidell還告訴劉品均,她很喜歡劉品均採取主動出擊的方式,即使機率微乎其微。
而後,Kino Lorber正式發行《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沒多久,更獲得Gotham Awards哥譚獎三項提名入圍。
再過幾天,美國獨立精神獎即將進行頒獎典禮,究竟《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在打破無數常規、不斷尋找突破可能性的努力下,能不能有好消息傳回呢?包含劉品均、蘇瑜豪等所有工作人員在內,這一趟《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的旅程本身,已經是難忘的寶貴人生篇章。

未來計畫

與劉品均越洋專訪的過程中,總是會看到她不到兩歲的小孩出現在鏡頭裡蹦蹦跳跳、想要吸引她的注意。進一步詢問劉品均關於未來的計畫時,她像是早就思考許久般地直接說出,「還是希望能有機會回台灣拍電影的,目前正在評估有沒有合適的題材。」
劉品均最後淡淡地說,其實每次決定答應要做一部電影長片,從開發到發行上映,短則兩三年、長則難以估算。這幾年,越來越相信,正因為這樣一去不回的時間,其實很有限,她期許著自己未來能像現在這樣,持續做自己相信的故事,拍出那些應該讓更多人看見的電影。
劉品均從AFI畢業後,已經將近10年,當被問到在生活中有沒有什麼想守住的底線時,她抱起小孩,感觸滿滿地說著,她希望不管在哪個國家的電影製作環境,都能逐漸讓更多電影從業人員可以找到讓工作與生活完美平衡的方法,也希望之後能有更多可以保障新導演或製片們的補助方案或籌資機會,畢竟只有在保障好生活品質的前提下,電影從業人員才能無後顧之憂地全心投入創作。

後記

《非自願測試 TEST PATTERN》截至目前為止,獲得之獎項與提名包括:
Los Angeles Film Critic Association - New Generation Award WINNER
Austin Film Critic Association - Special Award WINNER
San Francisco Film Critic Association - Special Award WINNER
Women Film Critic Circle - Josephine Baker Award WINNER
Blackstar Film Festival - Lionsgate/ Starz Producer Award WINNER
New Orleans Film Festival - Jury Award Best Feature WINNER
Gotham Awards - Outstanding Lead Performance NOMINEE
Gotham Awards - Breakthrough Director NOMINEE
Gotham Awards - Best Feature (其他提名電影 The Lost Daughter, The Green Knight, Pig, Passing) NOMINEE
Independent Spirit Award - Best First Feature NOMINEE
Independent Spirit Award - Best First Screenplay NOMINEE
Independent Spirit Award - Best Female Lead NOMINEE
Independent Spirit Award - Best Producer Award NOMINEE

Sleepy Sandman
Sleepy Sandman
其中一項日常工作是編劇,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每天攝取的酒和煙都在過量邊緣。喜歡走路,喜歡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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