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23日是父親過世4周年的日子,也是我在醫院工作的最後一天。
我離開了工作的11年的醫院,也離開了從十八歲就開始耕耘的領域,這年我三十八歲。
2021年的最後一天,我收到父親的腫瘤科醫師的一封信,是她書寫關於我與父親與她留下的故事。我的情緒翻騰,最後決定要將這幾年來的事整理下來,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父親和她和所有有緣的人一個故事。
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回去當醫師?但我需要這個整理。
2014年11月,我通過麻醉專科醫師考試,成為台北醫學中心麻醉科的主治醫師。拿到專科醫師職照之後,大家要輪流下鄉到缺人地區服務。於我是萬分的欣喜,因為好久沒能回家住這麼久。從15歲高中外出求學工作,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我終於可以回鄉看看,供獻所學。而回到故鄉的親情、人情、鳥鳴和自然環境也讓我重新與自己出生的能量產生聯結,產生一種莫名的穩定感。
2015年初,我回來時,父親說,他好久沒作健康檢查了想要去檢查。我考量了他帶有兩種肝炎,找到有作核磁共振肝臟檢查的大醫院。在那個大醫院當了兩年的內科住院醫師,我知道那裡確實擁有不同於其他醫院的資源和實力。只是大家都想要去那裡看,所以檢查必須排到夏天。終於到了八月,安排好一切事項,帶爸爸媽媽去作了檢查,檢查完畢,護理師語代暗示地說,爸爸太瘦了,檢查有些異狀。不知為何,我還故作輕鬆的想安慰爸爸,花好多錢作檢查,有檢查出東西來比較划算。回想那時候的自己是天真到愚蠢,開了一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爸媽作完檢查那天,也約了與卵巢癌對抗數年的阿姨吃了飯,阿姨準備了一篇講稿,落淚說如果她走了,請幫忙照顧她的家庭。父親並沒有一起晚餐,因為他作完檢查累極了,想坐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家。
過了幾天,收到大醫院的電話,我緊急地到了門診,接到了惡耗,是胃癌。我問有沒有機會用胃鏡切除,內科主治醫師說,這個期數一看是無法用胃鏡切的,一定需要開刀。我告訴他我在他院工作,後續安排會再討論。我在診間外哭了一陣。
寫了一封信給爸媽
2015/08/27
親愛的爸爸,媽媽:
今天早上動了個念頭,突然想要寫信給你們。有些事情我用說的,就是說不清楚,用寫的,慢慢想慢慢寫還比較明白。
昨天早上上班的時候,接到台大醫院的電話,就知道狀況不妙,除非重大事件,醫院不會沒事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頭的小姐說:「切片檢查細胞有變化,請您下午來一趟腸胃科醫師門診。」掛上電話,走出辦公室,心上上下下地忐忑,想要趕快找個人說,打電話給另一半,一開口就忍不住哭了,他也馬上說下午要陪我一起去醫院聽報告。
剛學完仁神術,我反覆地握著自己的無名指和大拇指,要緩和我悲傷和憂慮的情緒。反射性地知道,接下來重要的是要如何安排和處理,就像聖嚴師父說的:「接受它、面對它、處理它、放下它。」腦海裡快速掃過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問題:要知道嚴重度、要知道治療的方式、要尋求可用的資源(人、保險)、要如何告訴爸爸和其他家人這件大事。也迅速上網查了胃癌的分期和治療的原則,設想各種的可能性,以備下午和醫師討論時可以清楚的掌握狀況。
下午,先請同事幫忙,讓我早一個小時下班去醫院看門診,另一半也在我進診間前及時趕到。走進診間,剛要坐下,屁股都還沒碰到椅子,醫師就直接的告訴我,是胃癌。當下反而沒有太多的情緒,只想進一步確認狀況,和治療的方式。知道不是末期,卻也並非初期,最好的治療選擇就是開刀,溝通之後,他知道我是他院麻醉科醫師,我也向他表明,開刀的地點我們會再討論斟酌。
醫師馬上替爸爸開了重大傷病卡,也把原本還要經過一番程序申請的報告,直接給我影本。一切就像是錄影帶快轉,迅速地進行著,還好受過醫學的訓練,我的理智快速地跟上,留下感性和情緒在後頭慢慢的消化處理。
無常無常,誰不知道世間無常。這次我們確實感受到無常的緊迫性,不過,我的心中充滿感恩,因為相較於我在醫院看見的各種無常,我們所遭遇的無常,老天爺有給我們時間做準備。
雖然爸爸的生命颳起了大颱風,我們卻已經準備好各項資源,人力,物力,(還有上帝力和佛菩薩力),準備好緊握著彼此的手,一起渡過這個難關。
佛法說,我們生而為人是最有福報,因為最好修行,每一個人一輩子又一輩子的過,好好的修行,經過億百千劫(就是好幾萬年的意思)可能可以解脫自在,不再六道輪迴。要把人生的磨難視為進步的機會,逆增上緣,去自我突破。我知道,現在功課來了。
今天早上起床,眼睛好痠,因為昨天掉了太多的眼淚,我知道自己是因為傷心,擔憂,害怕,和執著,太愛爸爸所以不願意失去,所以傷心。不過今天我告訴自己,眼淚昨天已經流夠了,接下來的是面對和處理。
我向佛菩薩祈求,請佛菩薩給我力量,給我智慧,給我勇氣,給我肩膀來報父母恩。
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