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台灣阿信 -- 珮琪的奮鬥

五月下旬的微風輕輕吹拂著街道，路旁的洋紫荊、馬纓丹開得姹紫艷紅，像在互別苗頭似地展現美色與芬芳，馬路分隔島上的鵝掌藤鮮黃嫩綠，更增添不少熱鬧氣氛。路上行人個個穿著短袖涼快衣衫，不少大嬸、大叔們手持扇子搧風，夏天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坐在往桃園中正機場的車上，珮琪心裡像吊著七八個水桶般，七上八下；又像打翻了架子上的調味料般，五味雜陳。

生平第一次出國就要飛到地球另一端的美國，與新婚的先生展開全新的生活；遠離故鄉和親愛的家人，珮琪心中充滿了憂愁、不安與不捨，完全沒有一絲絲出國的興奮和喜悅。

「達偉，我們真的非走不可嗎？唉！我實在不想去美國呀！萬一生活不習慣、不適應怎麼辦？我的英文又那麼爛，我真怕我應付不來！」

「珮琪，妳別怕，一切有我在。何況我們都計畫準備得那麼久了，好不容易才成行，當然要勇敢向前走。」

「還有，妳別忘了，」達偉溫暖厚實的雙手緊緊握住珮琪冰涼的小手：「這是美國第一次開放留學生夫妻可以同時入境，比起先前學長們的配偶等候申請核准，總要延擱上一年半載才能單飛去跟老公團圓，我們算是很幸運的了，不是嗎？」

珮琪怯懦不安的情緒因先生這番溫情言語稍稍獲得緩解，默默的看著車窗外的景物快速向後飛逝。

珮琪的父母、公婆、雙方的兄弟姐妹全都到機場來送行，依依不捨的神色，顯現在每個人的臉上。偌大的機場，出國送行的人熙熙攘攘，每個人的臉上顯現出歡欣、緊張、不捨、悲傷的複雜心緒和表情。

「嗚嗚嗚嗚，我也要跟著嬸嬸坐飛機！」三歲的小侄兒柚仔抱著珮琪不肯放，哭著要與她一起去，小臉上眼淚鼻涕糊成一團。珮琪婚後與公婆同住，平日柚仔經常黏著她，兩人感情很親密，不知情的人都以為他們是母子。

「珮琪別難過，現在航空公司這麼多，交通這麼方便，你要是想家，買張機票就可以回台灣來。」二姐珮玲含淚摟著她說道。

飛機起飛後，珮琪凝望著機窗外浩瀚雲海與湛藍穹蒼良久，紛亂不安的心緒慢慢平復，但耳邊仍迴盪著珮玲説的那句話：「要是想家，買張機票就回來了。」真的是這樣子嗎？

「唉！哪有那麼容易？美金對台幣匯率一比四十，我們窮留學生怎能負擔得起這麼昂貴的機票？今天這一別，至少也要兩年後才能再相見了。」珮琪心裡默默給自己打氣：「兩年，兩年很快就會過去，我們再沒多久就可以回來了。」

達偉的遠房叔叔知道小倆口從未出過國門，刻意把他自己的赴美出差安排搭同一班飛機，好能一路上照應這兩位晚輩；精明能幹、戴著一副眼鏡的叔叔正值中壯年，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這對初出國門的年輕夫妻是很大的依靠，為此兩人心中感激不已。

飛機上經濟艙窄小的客椅，空間容身侷促，對長途旅程的旅客而言是相當不舒適的；幸喜有笑臉迎人的俊秀貌美空姐穿梭在窄窄的走道間，不時為的旅客們殷勤服務；有時候珮琪坐累了打個盹兒，醒來後惺忪雙眼看到她們亮麗依舊，精神充沛地為旅客送水、送食物、遞毯子或發枕頭，一時覺得她們工作實在好辛苦，十分欽佩她們敬業的服務態度。

經過近二十小時的漫長的飛行，珮琪夫婦終於到達目的地--美國東部的馬里蘭州（Maryland )。遠房叔叔的姊姊，也就是達偉的姑姑，開車到機場來接他們先到她家住一宿。當晚他們享用一頓pizza披薩晚餐；小倆口以前在台灣沒吃過這種一大塊餅皮上面鋪著培根、香腸或火腿片雜夾著洋蔥絲、起士一起烤熟的西式食物，滋味特殊又難忘。

第二天一大早，姑姑夫婦開了一輛旅行車載達偉夫婦連同他們的全部家當--四只大皮箱，千里迢迢從馬里蘭州開到維吉尼亜州(Virginia)的諾福克市(Norfolk)。歷經五小時的車程，平安抵達諾市後，將他們託付給學校的台灣同學會鍾會長，姑姑便離開了。

從現在開始，珮琪和達偉這對小夫妻就要在這個大學成展開他們的新生活了。

由於那天是星期六，銀行沒營業，沒辦法將兩人帶來的現金先行安置，會長便提議帶他們和一些學長到大學城附近的河邊釣螃蟹，算是迎賓踏青活動。

於是珮琪和達偉戰戰兢兢地帶著全部財產跟著到河邊，惶恐莫名：「萬一不小心錢掉了或被搶了，那我們該怎麼辦？」兩人越想越惴惴不安，背包就越抓著緊緊不放。

這條河流河水清澈見底，景色宜人，上面有一座車輛川流不息的橋樑跨越河的兩岸。

「嗨！你們好哇！」不少過橋的車輛駕駛會搖下車窗，熱情的向他們揮手打招呼，大家也都開心揮手回應。

橋的兩端都有小石子路可走下橋底河岸，近傍晚時分，附近居民三三兩兩結伴沿著河邊散步；他們幾個人在橋頭邊上的大石頭坐下閒聊，河畔疏落搖曳的雜草野花，倒也平添不少野趣。

釣螃蟹當作休閒活動，對新來乍到的珮琪和達偉兩人很是稀奇，人們只須用一根綿繩挷著一個雞脖子，將它擲下水裡就可以釣到很多螃蟹上來，這是先前在台灣不曾有過的體驗，挺有趣的。但是美國政府規定河川湖泊裡釣到太小的魚類及螃蟹一律要放回水中，所以他們在河邊先釣後放螃蟹，不久盡興後便踏上歸途。

回到學長車上後，珮琪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悄悄地在達偉耳旁說道：「幸好人和背包都平安無事，剛剛的緊張和不安都是多餘的。」兩人相視會心一笑。

珮琪望著遠處天邊西墜的夕陽與晚霞雲彩相互輝映，璀璨光芒帶著醉人的酡紅，大自然光與影的美麗盛筵，讓她暫時拋開內心的憂懼。

經由會長、學長們和生化系袁教授夫婦的熱心幫忙，珮琪和達偉暫時借住在黃學長家，他的太太玉蓮，英文名字叫Lillan ，對初抵達的學弟夫婦十分呵護照顧，讓他們感激不已。一個禮拜後後，小夫妻終於在學校附近，找到可以安頓下來、屬於他們倆的小天地。

那是一間位於房東家側邊的車庫改裝出租給學生的住家，小小一間，裡面只有一面牆壁分隔成一邊是廚房和客廳，另一邊就是臥室和浴室，臥室没有門也沒有冷氣，暖氣還是老式五、六○年代燒油的熱氣管。

房東是位和善的退伍軍人，對人可藹可親；他看小夫妻什麼傢俱也沒有，就在自家倉庫找出兩張年久的沙發，兩張行軍床和一張長方形的餐桌，讓他們暫用一陣子。

為了方便達偉上下學，他們花了十五美元向畢業搬離的學長買了一部舊腳踏車，讓他騎車大約十分鐘便可到校。

附近都是學生們的公寓住所，每每到了丟垃圾日，都可以在別人丟棄不要的東西裡發現還堪用的寶物。於是珮琪都會在垃圾日的前一晚出去附近閒逛尋寶，默默記下那家有好東西可以撿。等老公下課回家，兩人就在深夜攜手出門去撿回寶物。

有天晚上珮琪到院子外面擺好垃圾桶後，又逛去附近尋寶；沒多久，她心情亢奮無比的飛奔回家，氣喘吁吁的告訴達偉說：「老公，你的功課先暫停一下，我在下兩條街那邊看到有人要賣車子，車窗上貼著SALE（出售）紙板，車子看來蠻不錯，你快跟我瞧瞧去！」

達偉立刻放下寫到一半的報告，讓她拉著三步併兩步，火速的衝了過去，珮琪抬手朝前一指：「那兒，就是黑色那一輛！」

達偉走近朝車頭一看，立刻捧著肚子，彎腰笑岔了氣：「親愛的老婆，這是德國名車BMW，它的身價，我們現在可是買不起的。」

珮琪兩眼發直，傻傻愣愣的「喔！」了一聲，達偉馬上溫柔的握住珮琪的雙手： 「沒關係，等我以後賺錢，一定會買部名車給妳開，我們回家去吧！」

於是兩人手牽著手，一路說說笑笑，在清涼的夜空下慢慢走回家。

兩人愛的小窩裡有兩張餐椅、檯燈、小書桌等都是撿來的寶；達偉也曾撿過幾片材質不錯的厚木板，趁課業不忙時，向房東借工具把板子釘成長條型的小板凳，模樣兒樸拙又穩固，珮琪非常喜歡這件老公親手打造的手工藝品，在客廳閒坐時都拿它來擱腳；到外頭院子看書曬太陽，也一定要坐它。

小倆口當初剛來時還沒車，有車的同學們到了週末都會載他們一程，一起去採買菜蔬食品、家用物品，珮琪心中十分感謝，經常做些飯菜，請單身同學來家裡吃飯。

「大家都是遠離家園的異國學子，理該彼此互相幫忙與照應。」她心裡總是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