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他與他（一）

台南市區的街道變得好熱鬧，或者應該說「繁忙」似乎更加貼切，與我記憶中那悠閒、慢活的步調相去甚遠，我的故鄉終於也開始沾染上台北的色彩，此次回鄉一來是放自己一個長假、二來是與人有約。

車站與學校間的斑馬線人來人往，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人群全都交織在一起，若將視線的焦距放短、把呼吸放慢，就會像是在看古早電影的開場，模糊而連貫的人影揉合出一股淡淡的霉味，那是記憶深處永恆存在的家鄉印記，這些厲害的導演竟有辦法偷走我的故事，將它們還原成黑白的畫面。此刻我就站在這裡，站在翻轉、折疊而變形的時空，站在我跟那個人初次相見的路口。

我將耳機取下放進口袋，調整一下背包肩帶的長度，推了推眼鏡的角度，然後下意識地將右手舉起放在鼻子前，我想檢查香水的味道是否還在、有沒有因為汗水而變質，我開始扭動我的腳踝，就像上體育課前做的暖身操那樣，我緊張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這樣做，而這也是那個人跟我講我才知道的。

「天啊，我竟然在緊張嗎？劉揚青你振作一點。」我在內心吶喊。如果有側錄，肯定能看到這個奇怪的男子眼神呆滯、手腳僵硬、表情扭曲。我瞬間覺得全世界都在看我。

和Ｋ已經六年沒見了，自從分開之後，這是第一次見面。

上禮拜他主動提出邀約，一開始我還沒有意識到密我的人是他，因為他早就已經被我從通訊錄中刪除。但當我看到那句「要不要出來吃個飯？」的時候，心裡竟是一陣狂喜，心跳無預警地加速、瞳孔放大，吸到肺裡的空氣變得又濃又稠。

正當我好不容易提起幾近癱軟的雙手準備回他的時候，他又傳來一句：「我男友也會去，我蠻想介紹你們認識的。」我突然像是被電擊似的，全身爬滿密密麻麻的小蟲子，搔癢感逼得我作出大幅度的抖動，腹部下方灼熱了起來。

而我此刻才意識到，原來我還把他放在心上，原來我欺騙了自己，而且一騙就騙了六年。初戀這東西真可怕，這麼長時間竟還帶不走他。本該不知所措的我竟在此時想起電影《全面啟動》裡的一句經典台詞：「你知道世界上什麼樣的寄生蟲最可怕嗎？是『想法』。」對啊，那個人簡直就是寄生蟲，霸佔在我的腦海裡，趕都趕不走。

「是他趕不走，還是你不願意讓他走？」靠，沒時間小劇場了，我必須回他訊息。

「好久不見，一起吃個飯當然沒問題啊！但先說好，這頓給我請。」我這句話簡直回得太完美了，集大方、慷慨、熱情、果斷於一身，頒個「最佳前男友」給我也只是剛好而已。意外的是，我比想像中更快脫離念舊的情緒，短短的十秒鐘裡，像是做了三溫暖一樣，情緒的起伏實在太大了。

「好，那到時候見，掰掰。」（對方已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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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比預計的時間早了十分鐘左右，我先去附近的咖啡店買了一杯咖啡，然後繼續站回路口最顯眼的那棵行道樹下，方便讓他們認出我來。

「是劉揚青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雖然已經在心裡做過無數次預演，但聽到的當下還是感到一陣酥麻，竟有點想哭的感覺。我轉過頭去，有一張是我熟悉的臉孔，但比以前更加俊俏；另一張是我沒見過的臉，也很俊俏，兩個人簡直生來就該是一對。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前男友旁邊的那個男人，他是坐在輪椅上的。

正當我因為眼前的畫面而陷入千分之一秒的頓挫，思索著到底要先跟誰打招呼的時候，那位輪椅上的男子先開口說話了。

「你好，初次見面。我叫唯林。」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不到菸酒嗓的程度，而是帶有磁性的感覺，是一種讓人很想繼續聽他說話的聲音。

我瞬間感到平靜。

他簡直像一片海，海總是帶給我平靜。

「你好，我叫揚青，不過比較多人叫我阿整。」我終於回過神。

「我知道，Ｋ有跟我說過，很高興認識你，阿整。」提起我？我看了Ｋ一眼，他眉毛上揚，嘴角下噘，一副「反正就是這樣啦」的淘氣表情。

「Ｋ跟我說你們訂了一間很厲害的餐廳。」現在我必須將注意力放在這個陌生的人身上，雖然我有很多話想跟這個六年沒見的男人說，但還不是時候，我會找到機會的。

「對，在中山路那邊，我們坐計程車去吧。」他說話的語氣總是平淡，不是沒有活力，而是像經歷了很多的那種滄桑感，每一個字都讓人很安心。

他就像一片海。（我剛剛說過了嗎？）

謝謝你看完我的文章，我是傑克小子，歡迎來到我的天馬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