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趣事憶往

2022/03/23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中正大學大學社會責任計畫『重構大學路──認識、認同與共同行動』主辦「民雄印象」徵文比賽2021年得獎作品」》
小時候我們家住在民雄鄉西安村的一個大宅院裡,屋前屋後種了許多水果樹,前院以龍眼樹、蓮霧、芭樂和芒果樹為主,後院則有荔枝樹和釋迦樹。屋宅前院正中央媽媽費心栽植了一個正方形的玫瑰花圃,那是她最愛的小園地。
由於家園的佔地不小,我們家中八個小孩都被分配打掃責任區。每天早上,年幼的妹妹們要負責屋內的工作:給爸媽房間的臉盆架換上新的臉盆水、清洗茶壺茶杯、倒隔夜的痰盂、尿桶和掃房間的地板;年紀較大的姊姊們就要負責戶外較耗體力的工作:清掃前後大院子的落葉、落果、給花和樹澆水及拔除雜草等等。
那個時代沒有自來水,家中的用水都要去院子外圍的一口淺水井取水;我們要先用一個綁著繩索的鉛桶,縋垂下去舀取井水,然後把滿鉛桶的水提上來注入井邊的大水桶裡;等大水桶注滿水了,就由兩個姊妹合力提回家裡廚房,倒進大水缸裡貯放備用;媽媽每次都要加少許明礬讓水中的雜質沉澱,所以廚房的大水缸每隔幾天就要清洗一次。
忙碌辛苦的媽媽每天煮三餐洗衣服之外,還要張羅廚房燒飯大灶的柴薪,她有時候去何美宗碾米廠買大布袋裝的粗糠(乾稻穀殼)當燃料,有時候她會把家中成堆的樹木枯枝用柴刀劈剁成適當長度,再捆紮成像竹製枕頭般大小的「草茵」,才方便塞進大灶的灶口。等媽媽完工後,我們小孩子就七手八腳將「草茵」收到廚房屋簷下的牆角,堆疊整齊備用。
鄉下小孩的遊戲童玩大抵是玩扮家家酒,踩奶粉空罐、跳方塊、捉迷藏和躲貓貓;竹蜻蜓雖好玩,但是比較費工,我們就去保生大帝廟對面、阿冬師傅開的竹具店購買。紙風箏我們都自己做,運氣好的時候,用報紙或牛皮紙自製的風箏也會飛得又高又平順。
西安路街頭拐角有一家柑仔店,店家賣各種兒童愛吃的蜜餞、糖果零嘴冰棒和常用文具如簿本鉛筆尺、橡皮擦、漿糊、墨汁等等,我每次放學後總會去店裡兜轉一下,看看有沒新鮮玩意兒。
有一次學校月考,我考了個全班第二名,阿爸給我五毛錢當獎賞,我如獲至寶,開心極了。那天放學途中就去柑仔店用那五毛錢買了三個粉紅色「白雪公主」泡泡糖。回家吃過中飯後,我端個小凳子坐到大門邊的大王椰子樹旁,一邊開心地咀嚼泡泡糖,一邊仰頭看著天上的浮雲,有的像大鯊魚,有的像特大朵香菇…,忽然一個不留神,我居然把嘴裡一團泡泡糖吞下肚子去。
剎那間,我想起不久前在外婆家玩時,舅舅和表哥都曾經鄭重警告過我:「你泡泡糖千萬不能吞下去,否則會死掉喔!」,我心裡一驚:「哎呀!我就快死了!那麼就先把存錢筒的錢用完再死吧!」於是我拿了竹筒撲滿走到後院的柴房,用一把柴刀將竹筒劈開,零零碎碎的小角子散滿一地,算算總共有兩塊三毛錢。
於是我進房間拿了一條小手帕把我「畢生的積蓄」緊緊裹好,先去保生大帝廟前榕樹下甘蔗攤買一節甘蔗,再去大士爺廟對面一個賣餛飩麵的攤子買了一個滷鴨頭、幾片豆腐乾;然後帶著這些「大去前的零嘴」去民雄戲院看了一場電影。
錢花光了,電影也看完了,我慢慢地踱回家,午後燦爛的陽光照在我身上,像是在牽引一個從容赴死的小女孩。回到家我就去浴室洗把臉,順便把手腳沖洗乾淨 (按:因年紀小,概念不足,沒去換上那件雙肩上綁蝴蝶結的白洋裝) 。我沒有跟任何家人「訣別」,只是靜靜地躺在大木板床上「等死」,不一會兒就呼呼大睡了。
以上是我九歲那年「視死如歸」的壯舉。那麼,我後來是怎麼「復活」的呢?唉!說起來全無戲劇張力,是傍晚時分成群的蚊子把我叮醒的。我醒來後發現自己還活著,心裡頭有點兒高興,惺忪的走進廚房,看到大灶前忙著炒菜的媽媽,聞到菜香,肚子忽然「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
我四年級時,有一天級任黃淑惠老師來做家庭訪問,隔天中午吃過飯後,媽媽把我叫到她跟前,神情沮喪地看著我,嘆了好大一口氣說道:「黃老師昨天說你在班上除了成績不錯外,其餘的班級上課規矩和同學之間相處的種種情形,都很叫人傷腦筋呢!」
「我對你這個軟硬都不吃的孩子,實在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在想,你們民雄國小對面不是有個基督教堂嗎?以後你每個禮拜天早上就去教堂聽牧師講道理,看看那個外國來的神明能不能把你變得稍微『受教』一點。」
「哦!還有,禮拜天早上我會給你兩塊錢當教堂奉獻金,你要記得帶去捐,聽見沒有?」媽媽又補充了一句。
說來慚愧,當年媽媽生下我這個劉家第七女兒後,原本要讓一對以賣饅頭維生、膝下空虛的外省夫婦收養我的,可是她後來反悔,捨不得把我送人當養女,淚流滿面地退還紅包給人家,把我留了下來。可惜我這個稟性頑劣的小孩,對母親為我的犧牲和疼惜毫無感知,個性還十分倔強任性,經常和姊姊們爭吵打架,也常強詞執拗硬辯,牙尖嘴利地用歪理和雙親頂撞。
母親歷來一直是個燒香拜佛、虔誠供神的傳統婦女,不知為什麼當年會有這樁「神來一筆」的舉措,叫我這個難以調教的頑劣小孩去上教堂,去給「外國神明」感化教誨,可見她真的已經黔驢技窮,想不出甚麼招術來治我了。
由於兩塊錢是我平日零用錢的四倍之多,再加上基督教堂卓牧師的女兒卓清惠正好是我的班上同學,這兩大誘因驅使我每個禮拜天早上就將兩塊錢揣在懷裡,開心地奔赴教會「被感化」。
可惜的是,耶穌基督的聖經教誨並沒有讓我「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我反而是投效到敵營〜〜接受了撒旦的物質引誘。
下面這個表格,就是當年我教堂奉獻金小紙袋上的紀錄:
  • 日期 -- 金額
  • 1/7 -- 2.0
  • 1/14 -- 1.5
  • 1/21 -- 1.0
  • 1/28 -- 0.5
  • 2/4 -- 0.2
  • 2/11 -- 0.2
  • 2/18 -- 0.2
  • 2/25 -- 0.2
  • 3/4 -- 0.2
一開始,我老老實實地將兩塊錢奉獻金全部捐出,到最後每次只奉獻兩毛錢,然後將「暗槓」下來的一塊八毛錢拿去「好生款待自己」。有時候去保生大帝廟前吃臭豆腐、煎油蔥鹹粿;有時候去大榕樹下的攤子吃薑汁熱豆花、番茄切塊沾糖粉醬油膏或是炸蚵嗲;有時買一節甘蔗或一包帶殼花生進民雄戲院,邊吃邊看電影,兀自逍遙快活了一整個禮拜天下午,把耶穌基督的教誨拋得一乾二淨,現在想起來,真叫人羞愧啊!
民雄戲院在半個世紀前那個黑白電視尚未普及的時代,可說是全民雄鄉最高級的娛樂場所。我們家因孩子眾多,平常沒有甚麼機會進戲院看電影,倒是民雄國小的老師們曾經分好幾梯次,帶我們全校小朋友去看勵志電影或宣傳忠黨愛國的電影。
民雄戲院對童年時的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每天下午寫完功課,我總要去戲院前逛逛,看看周遭賣粉圓冰、芋仔冰、鳥梨仔糖、燒酒螺的小吃攤,欣賞戲院前電影廣告的大幅看板,好奇看看演員是誰。我也會先算好民雄戲院的電影散場時間,去守候在戲院的左邊出口,等工作人員開門放行時,我們圍在門外的幾個小毛頭就趕緊衝進去,運氣好時有位子可坐,能看幾分鐘的電影結尾。雖然我們沒錢看全片,但能免費看個短短幾分鐘也很過癮,然後盯著「劇 終」兩個紅色大字緩緩出現在大螢幕上。每次看完「戲尾」,我都高興地哼著歌,踏上回家的路。
媽媽每個禮拜天加發的教堂奉獻金,讓我平白多出兩塊錢,可以說是「我的手頭忽然闊綽了起來」;也因此,我那陣子就沒再去戲院等散場看戲尾了,而是改成禮拜天下午去戲院售票口「風光掏錢」買票,然後神氣的從右邊收票口入場。我總喜歡爬上二樓去坐階梯式的長條凳位子,小人兒居高臨下,才不會被前座的大人擋到視線。觀眾座椅區後面最高處是影片放映室,從裡面小格窗透出來的銀白光束,偶而有蚊蠅昆蟲飛進那縷光束裡,像顆流星一般閃過,總會引起我好奇地盯看。
雖然民雄戲院的長條凳椅子好硬,跳蚤好多、廁所好髒又散發出濃濃的尿騷味,但是戲院一樓最後面有個小販賣部,賣點心糖果餅乾,我若有剩餘幾毛錢,也會去買一點零嘴來解饞。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童年過得真是快活又豐饒,讚嘆我阿母哇!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樂蒂主演的「倩女幽魂」,鄭佩佩何莉莉主演「香江花月夜」,還有凌波樂蒂主演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白蘭主演的「流浪三兄妹」等等,都是令我難忘的電影。我那時候年紀雖小,卻也看得懂古代人的愛情故事,片子結尾時,演到梁山伯的墳墓裂開,祝英台跳進墳裡殉情的那一幕,我也跟著哭得稀哩嘩啦,拿著手帕一直擦眼淚呢。(按:先前逡巡民雄街頭巷尾的「梁山伯與祝英台」電影宣傳車沿途廣播放送,殷切地交代鄉親們:「女性觀眾請帶兩條手帕」。)
兩年前我從工作職場退休,自北部搬回故鄉定居,少小離家老大回,闊別故鄉四十二年後,我重新認識這個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環境。隨著時光流逝的物換星移,西安村早年的三個大池塘早就填土造地,蓋了許多店面透天厝,民雄戲院也已不復存在,它的現址現在變成好幾間經營餐飲的店家了。但是我很高興民雄國小、基督教堂、保生大帝廟和大士爺廟全都屹立不搖,繼續堅定地守護著民雄年幼學子和信徒信眾。
在我童年的記憶扉頁中,鐫刻著不少有趣、懵懂、憨膽與難忘的人生初體驗。而幸運的我一路走來,都能在父母與手足的愛與包容下,漸漸鍛鍊為對人生路途上遭遇挫折的耐受韌性與對人生目標的篤定追求,對此,我深深地慶幸與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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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幸玉
    劉幸玉
    一直很喜歡忙碌過生活,旅遊、鐵騎長征、晨間跳排舞,而瑜珈和鋼琴則是每日晚課。 Make each day count --過好每一天,是我退休後奉行的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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