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26

「等？」

「就等這麼一下子，還好吧；在我們中華帝國，有隻非常有名的猴子，它曾經被關在火爐裡*，烤七七四十九天才被放出來，引起很大的風波呢！」

「這個也太不人道了吧！兔兔可愛，猴猴也可愛，誰會忍心要烤一隻猴子呢？」

「該不會是你們東方人看到動物就想吃野味吧？小心那些在菜市場上的野味，會不會哪天帶來什麼瘟疫呢？雖然我的眼睛看不到未來，但很有可能發生！」榮格對馬可波羅遊記裡各種獵奇烹飪方式印象深刻，脫口而出這番話，沒預料到1918年歐陸流感大爆發。會和野味有關嗎？誰也說不準。

「沃夫先生，所以那隻猴子是怎麼一回事呢？」吳爾芙好奇會不會又有說書人的故事，趕緊發問。反正澳福也沒說麵包要烤多久，肯定還要一陣子，倒不如聽聽他又會有什麼故事。

「那隻猴子，它是從石頭生出來的，每天在大自然裡活動，還向一位道家神仙派翠克（Patriarch Bodhi，菩提祖師）學了一些功夫，讓它可以在海裡天堂冥間到處旅行。有一天，猴子在天堂的宴會裡搗蛋，吃了神聖母親（王母娘娘）的桃子、打翻那棵很罕見的果樹，東方宙斯（玉皇大帝）非常不開心，派了很多人對付它，最後總算逮捕它，將它交給非常高等的道家神仙（太上老君）管束…」

「聽來是一隻很厲害的猴子呢！」

「怎麼像是個沒有 superego 的小孩子呢！完完全全是倚得（id） 的模樣呵～」榮格突然冒出佛洛依德常用的名詞來形容這猴子，澳福倒沒聽出什麼特別，又再繼續：

「那位非常高等的道家神仙接到通知，普通的刀劍武器都無法對這隻猴子造成任何傷害，於是祂想到，要不要用烤的呢？就這樣，這個有著厲害本領的猴子被關在烤爐裡，神仙還要求祂的徒弟們，千萬別讓火熄滅了。」

「嘖嘖嘖，」吳爾芙搖搖頭，「這個太不猴道了；我不行。」

「我也不行，」榮格搖著頭，「不過，普羅米修斯被宙斯綁在高加索的懸崖上，每天承受老鷹啄食肺臟的苦痛，好像沒有比較好。」

「怎麼這些神話故事裡的天神，都喜歡折磨人呢？」吳爾芙嘆了氣，「沃夫，後來那隻猴子怎麼了呢，有被烤焦嗎？」

「哈，這隻猴子很厲害，沒被烤熟，活活潑潑地趁神仙打開爐蓋時逃了出來，一腳踢翻了爐子，沒受到任何傷害。不過，烤爐裡畢竟還是太熱，牠被烤到受不了，得到火熱的眼睛，獲得看清楚事情的能力，跟那個戴眼鏡踢足球、每次都說『真相只有一個』的小男孩有得比，就是怕煙霧蒸薰會流目油而已。」

「這個有意思；伊底帕斯王的結局反而是自己刺瞎了雙眼，怨嘆自己沒有識人之明、不肯相信那個底比斯的盲人先知…我剛剛說了伊底帕斯嗎？」

「是的；伊底帕斯又不是什麼禁忌的語言…」吳爾芙似乎想到什麼，頓了頓，「咳…總之，天神很喜歡折磨人類就是了，還包括猴子！」

「呀，我想起來了…」榮格突然一聲，引起澳福和吳爾芙的注目。

「…記得我十一歲的時候，有天天氣很好，是個大晴天，我在巴塞爾大教堂附近玩耍還是走路什麼的。突然，我看到藍藍的天空出現了一個黃金色的椅子，那種椅背高高的寶座，上帝就坐在那裡。當我想看得更仔細時，發現上帝的屁股排出一條，一條，呃，大便，不偏不倚的落在教堂屋頂上，嚇屎我了！」

「！！！」澳福和吳爾芙差點兒沒掉了下巴。

「那巨大無比黃金屎掉在屋頂的瞬間，打破了屋頂，也打散了教堂的牆壁，屎塊間、檣櫓灰飛煙滅…」榮格悠悠看著遠方，右手彷彿拿著什麼東西緩緩擺動著，澳福無法完全理解榮格描述的情況，一臉疑惑，倒是吳爾芙無法參透榮格的這段回憶和澳福的猴子故事有什麼關連，發言詢問：

「卡爾，烤猴子的故事我可以理解，那和沃夫正在烤麵包有關；你說到上帝拉屎的靈視，又和猴子的故事有什麼關係呢？何況，我們這是在沃夫的麵包店，你說這些太噁心了！」吳爾芙右手搧了搧皺著的鼻子，「好臭好臭～」

「我認為是有那麼點關係哩～」澳福搶在榮格前發言，還瞧了眼牆壁上的時鐘，「猴子踢翻的是天神的限制，而且限制可以被超越；형是推翻天神的神聖性，神聖的框架可以被移除，底下的意思很接近，都是在暗示我們可以突破限制哩～」

「沃夫，我的想法和你的不大一樣：家父是牧師，我從小就在教會成長，所以我對教會裡的規規條條很清楚，也曉得它的限制…」榮格娓娓道出他的經驗，這些是身為榮格病患又是紅粉知己的吳爾芙不曾聽過的故事，因此她聽得很認真，「…不過，我認為上帝是仁慈的，祂曉得我已經臣服在祂的威嚴之下，所以才用這種方式呈現祂的智慧，允許我從自己的靈視出發，打破我想像出來的限制，得以自由發展。」

「…」澳福與吳爾芙不發一言，安靜聽著。

「我想，猴子的故事也是如此：如果天神不仁慈，真心想要消滅牠，一定會用盡各種方式打擊牠、處罰牠、折磨牠，讓牠痛苦到活不下去了；更何況，天神最後還給猴子火熱的眼睛，看清一切事情，豈不是送牠一個大禮呢？」榮格雙手比出一個大大的愛心，興奮地說著。

「對對對～」吳爾芙突然想到了什麼，也大聲附和：「沃夫，我可不可以這麼說，要是麵團不經過火爐的烘烤，就沒辦法成為麵包；猴子要是不經過火盃的考驗，也沒辦法證明牠自己、變得厲害…卡爾，家父過世，會不會也是上帝對我的考驗呢？」

「這個自然，」澳福立即回答吳爾芙，「麵團經過烤箱的烤焙之後，才會…嗅～你們用力吸口氣～」澳福招呼榮格和吳爾芙，後二者順著澳福的手勢向烤箱靠近，「有聞到嗎？」

「有耶！」吳爾芙問道，「是麵包烤熟了嗎？」還能聽見一旁榮格吞口水的聲音，「咕～」

「還沒有；」澳福又再看了牆上時鐘，「快了。」

「沃夫，你是怎麼知道時間的？」榮格轉頭望著澳福，「我是說，從什麼地方讓你曉得麵包烤好了呢？」

「我聞到老鼠的味道，噗哧～」澳福見到吳爾芙臉色一變，立刻笑了出來，「真的就是聞出來的；不過，這是麵包比較薄的地方，容易烤焦，但也容易先飄出味道來。大概再3分鐘麵包就可以出爐，那隻猴子就可以放出來了！呵～」

孩子們多可愛啊！看著他們吃著我下午烤出來的麵包，臉上洋溢著喜樂，已經分不清楚是我的幸福還是他們的幸福，也或許幸福是沒辦法這樣區分的吧。

榮格坐在書房裡細細回想下午的事情，回到家之後艾瑪和他的對話。

「會不會是摔麵團後，你身體和心理的狀況改變了，而這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所以當我提到佛洛依德先生時，你的反應也和先前不一樣？」

會是像艾瑪說的，我在摔完麵團後，身心狀況都有些沒注意到的改變，所以對佛洛依德先生的反應也改變了？

還有，那些被我壓得比較扁的地方，烤出來呈現焦黑狀態，特別的乾、脆，沃夫也說這是最快熟、最早出現香氛的地方。

對了，那隻猴子被關在火爐裡烤了那麼多天，卻只是眼睛燻到受傷而已。卻因為受傷，不，不僅沒有受傷，還因為煙燻而獲得洞見事物的新能力，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沃夫說的東方故事，我的靈視或者是神話故事，不同的故事或體驗好像都有相通的地方，這些可以說是集體無意識。這也是我和佛洛依德先生很基本的差別。不，我還是相信有集體無意識，就算和他不一樣，又怎樣？

經過烤爐，麵團由生變熟；通過考驗，人生由苦變甜。和佛洛依德先生的觀點不同、和他決裂，會是我的考驗嗎？

榮格一邊想著，一邊在那大開本的紅皮書上塗鴉，塗著塗著，完全沒留意到夜色漸漸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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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金師或許不用心理學詞彙描述他們的經驗，不過榮格指出，他們從事的的確是心理歷程。此一轉化歷程的主要部分，是在師父的指導下，把自己完全置入『煉金鼎爐』當中。」《榮格與密宗的29個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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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rtesy of: Max and Lore Zeller Library, by C.G. J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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