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所鄉里間口耳相傳最優等的幼兒園,佔地千坪﹑擁有獨立的泳池、草原迷宮等設施、更重要的是—雙語教學專門班。英語是什麼?升到了所謂的大班,毫無預警被調去純英語班,第一節課完全不明白矗立在黑板前,那位金色頭髮,碧藍大眼的外國人到底在供殺虫?反正,旁邊的同學笑,我就跟著笑;分組活動通常都沒有轉班生的份,哪一組人數不夠,那就是where I belong。原來,這就是社會人間的小縮影。當相處時間拉長,漸漸習慣似懂非懂的英語對話後,憑藉一些小聰明獲得同學們的賞識,而那些「小聰明」,不外乎就是獲得意見領袖的注意,例如:常常舉手回答問題。
我始終抓不準回答問題的數量以及程度。也不理解我何必要控制?
時間來到國民義務教育的第一站,很幸運,我安穩蠕動了六年。已經記不得一二年級的導師,不過,倒是對每日早晨的純牛奶與調味乳有深刻的印象。我很想喝調味乳,但我媽不允許。他們說是健康考量,基底都是牛奶,怎麼加了味道就十惡不赦?我不懂。甚至發現有些同學沒有牛奶喝,我也不懂所以我舉手發問,那位戴眼鏡的同學就哭了。
升上三年級後,制度讓我們分班,還來不及明白他為何而落淚,我就記不起他的名了。啊,好多的不明白,如同每週的小考,考卷上批改的紅筆劃交織,還烙上了一格家長簽名欄位。隔天繳回訂正考卷時,總有一些同學的考卷被揉成一顆球,皺巴巴的,也依稀能看見幾道題目被水漬弄糊了。
身為旁觀者,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相對幸運。當時,擁有一只飽鼓鼓的鉛筆袋是婆羅門階級的事。我的筆袋裡常放兩隻自動鉛筆、三種顏色的螢光筆、一把印著不知所云的卡通人物的尺、六角色鉛筆、數隻五顏六色的原子筆以及兩塊Pentel橡皮擦。說到這個舶來品橡皮擦,使用的人根本直升班上風雲人物。身為強大誘因的刺激物,橡皮擦本人總是命運多舛,而我也嗅到危機。午休時段,我小心翼翼地脫掉橡皮擦的外衣,在它潔淨白皙的身上,用紅筆寫上我的姓氏作為記號。幾天後,我的橡皮擦失蹤,而前面同學的桌上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幹嘛偷我東西?」「我沒有啊!這是我的,我爸昨天買給我的。」他淚眼汪汪地說。我巧妙地確認橡皮擦身上是否有我的記號,果不其然,字體痕跡明顯經過反覆擦拭搓揉,但是還能辨識出斑駁的紅墨水漬。後來我沒再說的是,一天內橡皮擦就能消耗半條嗎?
第一次學會不戳破謊言的藝術,也許是因為同學的膚色和大部分的人不太一樣。
導師其實有找過我與他單獨私聊,我由衷感謝他。犯罪的另一膚淺面是守法,真正需要的是教育導正,無論之於犯罪者或被害者。我也不記得最終是否有拿回我的所有物,但是跟那位同學經營了一段不錯的同儕關係。甚至到對方家裡做客,也許是踏進他家門後,就一筆勾消偷竊的陰霾了吧。
漸漸發現這個世界上,好多類型的人用不同方式活著—而我想活成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