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屆奧斯卡金像獎,不約而同地,正好有三部入圍作品切口國族動盪。阿莫多瓦的《平行母親》運用尋根、考古挖掘西班牙的染血歷史──內戰與獨裁,引出轉型正義的必要。國際電影《漂浪人生》則從阿富汗內戰出發,融合動畫去轉譯,突破既有的格式,雖非首創,卻也生動描繪主角的逃亡之旅。至於本文主角《貝爾法斯特》,依照導演肯尼斯布萊納(Kenneth Branagh)的兒時經驗改編,搭配黑白的影像,經由孩童的視角,巧妙捕捉北愛爾蘭的徬徨與混亂。
然而,就體裁來看,不同的取徑方式,促使相似的主題摩擦出相異的火花。《平行母親》做為劇情電影,以標誌性的浮誇情節與手法,逐步鋪陳洞見,好呼應創傷所導致的荒謬性,例如言說、重述與行動時常因為恐懼而癱瘓。《漂浪人生》做為紀錄電影,則是細膩刻畫個人的內在恐懼與傷痛,如何透過敘說一步步癒合。
回到《貝爾法斯特》,其介於前述兩者之間,一方面貼近史實推進劇情;另一方面,綜合思春期的煩惱,還有熱鬧的家族活動,無論是拆禮物、看電影,或是在舞廳共舞,皆賦予故事活力,藉以緬懷往日的美好。
直觀來講,《貝爾法斯特》充滿童趣的安排,自然讓人聯想到《兔嘲男孩》,但兩者無法一概而論。至少,僅就目的而言,後者強調的是藉由「戲謔」嘲諷納粹的「荒誕」;前者則像是為童年「再度上色」,除了彌補遺憾,也替過去重新注入生命力。由此可知,儘管《貝爾法斯特》不是典型傳記電影,卻鑲嵌著類似的精神內涵,試圖在宏觀的歷史脈絡中,運用獨特、跳脫成人的視角,豐厚他者理解北愛爾蘭的視框,而非總是以同情、譴責的主題內容,做為家鄉的註解。
也因此,與其說《貝爾法斯特》像《兔嘲男孩》,不如將它與《夢想之地》相比:同樣參考導演的童年經驗,也同樣提及父母的拉扯,更都討論到適應上的焦灼,再以電影這個載體,大大肯定走過的足跡。記得自己的出身,進而篤定何為未來。那片喚做鄉愁的認同拼圖,無疑正是《貝爾法斯特》、或說遊子們共同尋找的明鏡,好在迷航的過程,保有辨識自我的依據。
一前一後,《貝爾法斯特》言盡離開之前的迷惘與不捨,補全《夢想之地》當中未說的前情提要。或者,反過來說,《夢想之地》剛好提供一種想像,引導觀眾自行體會《貝爾法斯特》的巴迪一家出走後的辛苦與成長,究竟需要何等程度的堅韌。
想當然,電影如此著重私我層面,即使格局並不小,仍舊容易引起爭論,好比說過度自溺,流於個人敘說,因而缺乏議題探討。甚者,有些人認為電影避重就輕、過於嬉鬧,取巧地利用兒童的純真,確保作品受人喜歡。不過,這部分得要參照創作意圖,才好釐清、比對,而這恰巧要從電影選用「單色調」的原因談起。
確實,黑白電影不如彩色電影鮮豔,但灰階的存在,反讓畫面飽含紋理與質感,適當提升張力,猶如一張留白的畫布,任由觀眾嫁接腦中的想像。再者,黑白恰好能呈現北愛爾蘭問題所帶來的憂愁,更還呼應當時的社會脈絡,政治、宗教或是民族的二元對峙,並以此無聲抗議:縱使是黑白分明的世界,照樣仰賴灰色地帶,以便茁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