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了（３）

打了一天的哈欠。跟阿提說話時，還是哈欠個不停。真的是累吧，身體在抗議。搞得阿提也哈欠連連。其實也沒說什麼，講來講去都是那些。他課上得怎麼樣？作業改不完，又有新的交上來；下雨了，他還走一個多小時的路回去。

佐藤子說阿提不是好人。我也覺得阿提不是好人。佐藤子自我意見強烈，這也是她強悍的又一點。但阿提好不好，實在也沒差，只是朋友來往，隨機交集，又不是在評鑑國家或老公候選人。

佐藤子其實不算認識阿提，只是很久以前，有一次在學校裡撞見，我正跟阿提一起走著。其實我自己到底又是怎麼跟阿提熟起來的？系上那些老師，就阿提比較容易跟人接近跟被接近，跟學生較能打成一團，沒大沒小的。我是大齡兼超齡的老學生了，客氣之餘，倒沒那麼多少小時對師長那種敬畏，阿提又那種德性調調，所以感覺就跟平輩朋友一樣。我跟阿提也算熟了，加上我已經不是他們的學生，就算九月再回去唸書也跟原來系上沒關係，感覺就持平了。

有時我自己其實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知不覺跟阿提就這麼熟了。有時我覺得阿提這個人真有點隨便，很多話也可以亂說，他就開玩笑說我對他沒一點尊重。我倒懷疑他缺乏某種意識。這裡大學的老師都很有危險意識，防災防輿論防學生，跟學生都保持適當的距離，小心地拿捏著分寸，怕一不小心就遭到無妄之災。但阿提的腦袋裡好像都沒裝這些。老實說，有時反過來我倒替他擔心一下。

不過，他們的生活真愜意啊。看阿提老是那樣晃來晃去的。是那樣的，我時時說他的生活真愜意，輕鬆簡單美好又奢侈的生活！

我跟阿提之間也沒什麼好說的。認識久而熟，熟得沒大沒少，胡話隨便說。他說他復活節週末要去他媽那裡吃飯，然後他老婆甜心下個星期回來，他得去機場接她。好幾次聽他在扯這些，我就恭維兼小刺他一句，說他是居家良人。跟阿提扯這些有的沒的，實在沒營養，而且越來越沒意思。說來說去就是那些；他説的也老是那些。不扯這些，又要說什麼？

想想，我在學校、在那些老師面前，甚至現在在賣場工作，我都沒有表現真正的自己，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我多半總是客客氣氣的、有保留；搞不好還給了個「文靜」的印象。只是賣場這工作，我笑笑笑的，都快變得不是我自己。但什麼才是我自己，又才是我的「真面目」？天曉得。反正我覺得累就是了。阿提有時想到就說我不信任他。拜託！還扯到信任這種東西。我發現，人跟人之間，不管認識多久，到頭來不過都只是場萍水相逢罷了。我要是想太多了，只是自己呆跟蠢。對於人，還是不要輕易有期待比較好。

昨天阿提慈悲心發，他有事到賣場那裡，就順道載我一程，又順道到超市，我趁機採購一星期的糧食，他自己也順便買他自己該買的東西。結果好巧不巧碰到了那個由由美。

正確的說，是阿提撞見她。之前跟由由美是一個系的，但沒說過多少話，不算熟。由由美是那種敢於表現甚至享受別人目光注目的女孩。她之前工作了，去年九月才又回系上上研究所。我剛好走人了。我跟她真的是沒話說，根本不是一路人的。很久前一次剛好湊巧碰到又順路，跟她一起走到公車站，她突然提了說她是bi，沒頭沒腦的。我奇怪她跟我說那些做什麼，沒多吭聲，其實也不知道說什麼。現在這世道性別跟種族這兩種政治正確的話題不能隨便碰，以免死得不明不白。我不想找自己麻煩。

超市撞見這回，我看阿提提了一袋富士蘋果，問他是哪兒拿的，阿提要領我去，我轉身先把原先拿的別種蘋果丟回去，一回身，看到阿提跟由由美在說話，便掉頭走開，繞到另一邊，之後才過去打了招呼。

也沒什麼話可以講。由由美說她剛做兼差回來，問她是什麼，她跟阿提說他不會想知道，然後自己卻又挨近說是在伴遊。之前她還跟阿提說她在兼差做網路直播女郎。阿提說系上給由由美的補助不多，由由美說她得存一點錢什麼的。

以前上課，由由美說話時就不管旁人的眼光，我到底沒法像由由美那樣放得開，老覺得由由美講話態度有種加水的成份，顯得敢做敢嚐試。

看，再過一百年我都無法像由由美那樣。我只會跟阿提扯些有的沒有的，很多事是沒法隨便說的。

我只是覺得，太坦然有時其實是種不必要。還是，我還是擺脫不了那種士大夫的矜持？

佐藤子說得對。沒事最好還是少跟阿提鬼混。阿提要是知道我把跟他在一起說話或活動說成鬼混，一定會哇哇叫。也許等過幾年，阿提升等什麼的，頭銜變了以後，然後就會自然自動地很自覺起來。

其實我已經不跟佐藤子說阿提的事了。佐藤子也不跟我提她男朋友的事了。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跟那個哈大麻哈到連約好的時間都不能好好遵守的男人在一塊。有些時候，該迴避的就迴避，避免說那些不該說的。

總之，阿提的事就是這樣。不只佐藤子，我連跟阿提也覺得越來越沒話說，說來說去都是那些。我想我對很多事失去耐性了。這也是我沒朋友的原因吧。我已經不耐煩經營、也不知道該怎麼經營所謂的人際關係。散了的朋友就散了，也不再費心去聯絡。嗯，就是因為這樣吧?

某些方面來說，阿提人是不錯的，但我跟阿提牽扯那麼多，又要做什麼？朋友嗎？哎哎，這個詞老讓我想發笑。我不是褻瀆；我只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