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一次轉身離去,心情卻如同六祖慧能所講的:「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甚至因為太瞭解因緣的流轉,而會將每一次的會面與分別,都當做是生命中絕無僅有的唯一相會。
前幾天參加了一位中年才結婚的朋友的喜宴,一群多年不見的老友宴席後還捨不得離開,第二攤結束已是半夜。大伙揮手道別時忽然一陣風吹來,居然有相當的寒意,想起了唐宋詞人韋莊那句:「當時年少春衫薄」。
現在與朋友道別的心境與年輕時是截然不同的。當年每一次的分別,大伙都意氣風發,有種策馬奔赴戰場的豪氣:「一杯看劍氣,二杯生別離,三杯上馬去」,即便停駐,也有那種「騎馬倚斜橋」的帥氣。
如今,每一次轉身離去,心情卻如同六祖慧能所講的:「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甚至因為太瞭解因緣的流轉,而會將每一次的會面與分別,都當做是生命中絕無僅有的唯一相會。
是的,生命中許多時刻,我們是無能為力的。
永遠,只是一種虛幻的渴望。因此,當瞭解到每一次相遇也許就是彼此生命中唯一的一次錯身,就漸漸沒有了遺憾。這不是因為獲得更多,而是懂得了放棄,懂得了不強求,也懂得每一次的因緣,都是生命中美麗的流轉。
對於時空的浩瀚,古今多少豪傑不免會興起感慨,蘇東坡在赤壁賦裏提到曹操:「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是的,連梟雄如曹操,面對亙古的生命,居然也只有這麼歎息:「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年少時,對於死亡有一種淒美浪漫的距離感,就像「為賦新詞強說愁」一般,也許是為了點綴自己詩意與深度而去談論死亡。到了年老時,對於死亡恐怕因為距離太近而或恐懼或妥協,每日忙著對付它〈以各種病痛為前奏曲〉就已筋疲力竭,因此沒有多餘的力氣來談論它。至於中年看死亡,則是在浪漫和現實之間的一種惜福感吧!
中年,也是面對生命意義這個大問題最為惶惑的時刻吧?
有人問說:中年跟老年有什麼不同?
答案是:中年人「以為」還有一點點希望。
常常就是這一點希望讓我們鼓足勇氣繼續往前。
我不像莎士比亞在馬克白中所寫的那麼悲觀:「人生如癡人說夢,充滿了喧嘩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
我比較傾向席慕容所寫的:「這人世間的一切我都希求,快樂啊,憂傷啊,是我的擔子我都願意承受。」有一部張艾嘉導演與主演的電影「最愛」,主題曲是由鍾曉陽作的詞可以略微描述此種心境:
「自古多餘恨的是我,
千金換一笑的是我,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
最近翻找一份資料時,看到一疊相片,那是荒野保護協會還沒成立以及籌備階段時的活動照,看著大伙年輕閃耀著光茫的臉龐,不免想起一首歌:
「常常忽然想起年少浪漫的時光,
大伙聚在一起做些瘋狂的事情,
就算現在還有這樣的心情,
這樣的朋友不會再有,
才相聚便分離,
散聚容易………」
我們常常把人生比喻做旅程。
年輕時,整裝待發,弓上弦,劍出鞘,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可能與想像,正如旅行在規劃階段其實是最令人興奮的。
中年時,正在路途中,面對接踵而來的挑戰與變化,生活中所有負担全集中在此時(上有老母下有稚兒,工作又面臨晉升或競爭的壓力),雖然說,承担,是生命裏最美的東西,但是,忙碌往往也是靈性之大敵!
老年時,已達個人生命之旅的終點,正宜一壺濁酒,笑談古今。
因此,年輕有夢想,老年有回憶,中年別無選擇只有實踐!
看看相片憶當年,那種對未來的憧憬常常配著酒而大醉,是的,年輕,有大醉的本錢。
到了現在,偶而有微醺的機會,就感激得不得了!或許,唯有現在的努力,才能換得老年時淺酌的安然吧!
生命裏我祈求的不多。
我想要有許多三十年的朋友!
在塵世裏所有的追求與努力都過去之後,可以滿面皺紋,怡然相對,喝一壺粗茶,品一杯好酒,談一些閒話,享受經過沈澱的人生醇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