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與遠方，以及渴望親身理解帶來的自由 ——作家劉子超與他旅行中亞九年所寫的《失落的衛星》

去年八月底，我讀到一本以中歐為旅行主題的作品《午夜降臨前抵達》，作者叫劉子超，沒聽過，但見書上推薦人之一是廖偉棠，我便向偉棠打探。他告訴我此人是曹疏影的北大學弟，還是「目前內地最紅的旅行文學作家」。

透過他引薦，我便和劉子超直接通信討論合作。聊過幾次後，我才後知後覺發現劉子超用9年時間探索中亞五個斯坦國的旅行紀錄《失落的衞星》，才是他當下最受矚目之作。這本書幾乎囊括2021年的媒體年度選書，包括豆瓣非虛構書年度第一、單向街書店票選年度作家。最初，我告訴子超台灣讀者對中亞地區的興趣不比歐洲高，所以《失落的衞星》是否能出，我沒把握。善解人意的子超說「出哪本都好」。

不過，當我打開《失落的衞星》書稿讀完序章後，我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

我從對中亞五國的名稱（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以及哈薩克斯坦）及方位都難以辨識的陌生程度，到被劉子超的文字引領，每天迫不及待放下日常生活，跟隨書稿重返中亞旅途，興致勃勃地讀著草原大地上說著不同語言的人生活其間的煩惱或快樂。

劉子超在書中所寫，是他2011年起，九年之間不斷重返當地積累而成，其筆法有如聰慧小說家般輕重有別，他懂得與登場的人物維持適當距離，卻又溫暖到足以讓他們說出好故事，自己退到旅行敘事後方，沒有煽情的景物描寫，沒有自憐的旅途報告，頒給劉子超「全球真實故事獎」特別關注獎的評委主席格麗特．斯普雷徹（Margrit Sprecher）說得簡單有力：「這不只是一本關於旅行的故事，更是一部少見、非凡的文學作品......讀完這本書後，就像真的和他去了一趟中亞，我們對這片土地的瞭解比讀一百篇政治類文章還要多。」

我告訴子超決定先出《失落的衞星》那一天，俄羅斯總統普丁派兵哈薩克斯坦，干涉哈薩克的抗議動亂，中亞作為曾經的蘇聯一份子，即使獨立超過30年也仍然與俄羅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一如烏克蘭。而這，正是驅動劉子超寫作《失落的衞星》的背後力量之一。

2011年秋天，蘇聯解體20周年之際，27歲的劉子超去了第一個中亞國家烏茲別克斯坦，住在一處外表宏大，蘇聯未來主義建築風格的酒店，他回憶那天的大街上下起鵝毛大雪，他看著酒店外當地司機戴著鴨舌帽、守著舊蘇聯時代留下的拉達車，回想起自己在90年代改革開放不久的北京所曾經有的感受，那是自己似乎被世界遺忘的感受。

抵達烏茲別克第一晚，劉子超在酒店附近找到一間酒吧，店名叫「外交官」，進去後才知道，這是個有脫衣舞表演的地方，裡面倒是真的很國際化，跳舞的女孩有歐洲人、波斯人，還有突厥、蒙古血統的，客人則是各大跨國公司的派駐員工。 . 那一次的中亞行，給了劉子超極大的震撼，但他什麼都寫不出來，因為他所面對的是個太陌生的世界，歷史上這裡曾被不同的文明和族群征服過：希臘、波斯、中國、阿拉伯、蒙古、突厥，這些強大文明的痕跡，至今都還留在這裡。1922年開始，中亞納入蘇聯社會主義聯邦體制的國度，對這裡更是影響深遠。

1991年，蘇聯解體，那一年劉子超7歲，唯一的印象是電視上播出蘇聯國旗從各地方緩緩降下。承認27歲的自己對中亞一無所知的劉子超，依然被這裡特有的氣息吸引，決定踏上旅途寫出這本書：

「如果我想獲得關於世界的知識和經驗，想理解我所身處的現實，還有什麼比旅行和寫作更好的方式？」

接下來幾年，劉子超一股腦投入對中亞的探索，為了不斷重返中亞，他辭去工作，學習俄語、烏茲別克語，想盡辦法去到所有可以去的地方，找機會與當地人交談；當他身邊的年輕人透過網路，便捷地去到先進國家，他卻往往因為想去的目的地沒有火車巴士，沒有網路，老是在找車問路，甚至包黑車前往。

旅途中，劉子超認識了吉爾吉斯青年作家「阿拜」。911之後吉爾吉斯的國際地位因為美國駐軍阿富汗而改變，美軍在吉爾吉斯的首都比什凱克建了空軍基地，蘇聯解體後出生的作家阿拜告訴劉子超，他的寫作就是給西方人看的，而且他的寫作目標就是諾貝爾獎。他不只想，還有作法，有一套sop。至於細節，大家要自己看書。

除了阿拜，書裡還寫了在馬路上拉著劉子超想學中文，渴望離開家鄉的的塔吉克少年「幸運」；寫遠赴鹹海邊獨居帳蓬7年，帶著工人捕蟲做生意的「鹹海王」；寫費爾干納英語系大學生「妮格拉」，她一畢業就要在父母安排下結婚，雖然不想嫁給陌生人，卻沒有可能離開費爾干納山谷……

「重要的是人。」從外表言談就能感受到，劉子超並非熱衷社交的人，旅途中他總是主動地接觸陌生人，聆聽他們的故事，人的故事讓他筆下的中亞栩栩如生，「中亞就像失落的衛星，徘徊在不同的文明勢力之間。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充滿瑣碎細節，而我，盡己所能理解它們，這讓我感到自由。」

過去一年，他找了個暫時的報導工作搬到拉薩，問他接下來的打算，他説有兩個旅行寫作計畫。一個計畫已經開始，是關於黑海，但因為疫情停止。

「2016年克里米亞事件發生後不久，我就去了克里米亞，我當時寫了幾萬字，現在想能不能把這東西擴展成下一本書——從克里米亞出發，順時針沿著黑海，環繞一圈。整個計畫因為疫情就中止了。」 . 另外一個計畫連書名都取了，叫作《陰影線》。

「我準備從黎巴嫩出發，敘利亞、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紅其拉甫，然後到中國。在歐亞大陸上，這整個路線就像一條陰影線一樣。」

如果沒有疫情，他已經出發了。劉子超今年才38歲，我算過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四次中亞探險考察的年紀約莫是在他29到43歲間，換句話說，這正是旅行文學作家劉子超的黃金時期，他的未來能量不可小覷，我在《失落的衞星》中強烈地感受到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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