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21 世紀的曼哈頓,金錢的力量空前強大,當眼前出現賺錢的大好機會,很少有人會不把握。當然這些錢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儘管如此,人們還是會伸出手去。
(This was Manhattan in the 21st century, and money is more powerful than ever. Rare is the city dweller who, when presented with an opportunity for a sudden and unexpected influx of cash, doesn’t grasp for it. Of course, this money almost always comes with strings attached.)
上面這段,是《紐約》雜誌編輯潔西卡・普萊斯勒(Jessica Pressler,劇中代表人物為薇薇安)替安娜・德維(Anna Delvey)的故事所下的註解,這位宣稱來自德國富豪家庭的上流名媛,實際上只是詐欺取財的投機者。Netflix《創造安娜》即是基於此真實故事改編而成的犯罪影集,片名以「創造」(Inventing)為名,彰顯安娜形象的虛構性。
「安娜・德維」不僅是由出身自俄國工人階級的安娜・索羅金(Anna Sorokin)創造出來的角色,更是 21 世紀美國夢的投射──她年輕、漂亮、有錢,遊走於上層階級,擁有絕對的權勢和財富。然而,這些假象的產生,卻都是人們心甘情願被她矇騙的。正如同安娜的律師在法庭上替她辯護的一般:「在我們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安娜的影子。」
「我們內心都有一點安娜的影子」:不只是社交媒體騙子而已
許多在討論安娜的新聞媒體報導,大都著重講述其利用社交媒體進行包裝、行騙。事實上,在深入探究她的故事時會發現,安娜所依靠的不僅僅是 Instagram 上那令人欣羨的追蹤數,更多的還是她對人性的洞察。
在佯裝成上流社會名媛時,她言行刻薄卻出手闊綽,像極了在那些名利場上悠遊其中的有錢人──因為擁有特權,所以可以無視他人。當潔西卡本人訪問安娜好友內夫(Neff)時,內夫表示,安娜言語粗俗,卻並非一名種族歧視者(racist)──她是階級歧視(classist)。也正是安娜自視甚高、藐視眾人的形象,才能吸引來自時尚圈的法爾(Val)。法爾自言混跡時尚圈的他,遇過數不勝數渴望成為社交寵兒的女孩,但安娜不同於她們,她是貨真價實的。她穿著高貴卻不張揚的名牌,知道在哪個場合應該說什麼話,知道路西恩餐廳(Lucien)有著最美味的鮭魚,知道在高檔餐廳不應點最貴的酒讓自己顯得像暴發戶──活像是天生的貴族。
她讓人難以親近,卻又使人們渴望靠近。安娜是「慾望」的本身,映射出浮華世界中人們對金錢和名利的汲汲營營。所以,她創造出這些需求吸引眾人,再進一步利用他們。
更確切地說,安娜彷彿是一面透析人性的魔鏡,映照出他們想要成為的模樣:她既是那舉手投足高雅的貴族千金,也可以是精明且幹練的女企業家。
「男人每天都在幹更糟糕的事」:以系統性歧視作為自我辯解
現在是21世紀了,商場還是男人的天下。
(It’s the 21st century, but this is still a boy’s club.)
安娜深知這個社會的系統性歧視,便藉機博取同情並合理化自己的行徑。為了獲取大量資金,其不惜利用曼哈頓律師艾倫(Alan)對她的信任來籌得款項。她的女性身份呈現一種雙重性:一方面讓人誤認她很好掌控、輕忽了她的言行;另一方面,藉由強調自己的弱勢地位,展現女企業家難為的形象。比方,當安娜試圖說服艾倫替她工作時曾說:「如果我是個男人,操著正確的口音,穿著正確的西裝,畢業於正確的長春藤名校,我還會四處碰壁嗎?想想未來你女兒找工作時,會面臨怎麼樣的狀況。」
她正是利用她所能利用的──女性身份的低落,成就她的騙局。然而無論如何,其遭遇的歧視,卻也是真實的。
當記者薇薇安前去詢問曾經拒絕過安娜借款的銀行時,銀行是這麼說的:「這裡是華爾街。這個小女生想借四千萬美元,卻穿得像洋娃娃一樣,掛著奶子晃來晃去。」也正因為她在扮演社交名媛時的一頭金髮、華麗衣著讓人感到不可靠,所以又特地染了一頭紅棕髮,有模有樣地戴起眼鏡、身著套裝,搖身一變成為新創圈裡的一顆新星。安娜的改頭換面,也顯示了在這男人主宰的世界裡,刻板印象的形塑對單一性別造成的傷害。
她在回應薇薇安質問為何能矇騙艾倫時說:「男人每天都在幹更糟糕的事,他們有怎麼樣嗎?沒有。沒有代價、沒有後果、不用坐牢,男人犯錯照樣升官。」諷刺的是,安娜所言的確是難堪的事實,在她毫無悔意地替自己辯解完後,坐在對面的薇薇安臉色卻沉了下來──薇薇安才是這不平等社會結構中的受害者。身為記者的她,當初聽從朋友的訊息來源,寫了一篇錯誤報導,使其職業生涯遭逢重大打擊。而那位提供假情報的男性友人,卻全然不受影響,成了她的上司。至於那位深信安娜身份的大律師,即使放任事務所被騙錢,公司還是替他升了職。
無論是薇薇安上司、律師艾倫或是在電視中出現的美國前總統川普,他們都再再顯示了菁英男性在當代社會中的優勢地位──擁有至高無上的免責權。也許你會問:這些男性原本就屬社會的上流階級,若換作是一般的男性詐欺犯呢?
劇中亦出現了一位在現實裡的男性詐欺犯,他就是「Fyre 國王豪華音樂節」的主辦人比利・麥法蘭(Billy McFarland)。事實上,安娜是真的曾暫住在比利的豪華公寓裡。在 Netflix 紀錄片《Fyre: 國王的豪華音樂節》中,紀錄了比利交保完後過著的滋潤生活,他轉身住進了豪華酒店中的頂級套房,持續藉由販售假演唱會貴賓證進行詐騙。當比利的攝影師和他分享自己曾經歷過的司法體系經歷時,他面無表情地回應:「我不會去坐牢的。」即使比利最終還是為他的行為付出了代價,但說出那句「我不會去坐牢的」的氣魄又從何而來?
「有時候就是需要弄假成真」:結語
安娜是 21 世紀的美國夢。有別於過往對美國夢的想像,要野心勃勃、積極進取,同時需通過自己的努力實踐階級流動,21 世紀的美國夢卻是在金錢泡沫堆裡,不斷吹捧出的美麗幻想。一旦夢想的泡泡被戳破後,野心家便顯象成為可笑的詐欺犯。劇中不斷重複的那句「弄假成真」,讓人不僅反思在安娜陷落後,還有多少個安娜在前仆後繼,編織起一張綿密的謊言之網。
全文劇照提供:Netfl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