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道德原則看政治時事-李雨蓁被台中市選委會裁罰事件

方彥鈞

2022/04/14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事件經過

4月12日台灣基進高雄市鳳山區議員候選人李雨蓁於臉書po文說明，他於2021年10月23日當天呼籲台中市中二選區選民到罷免陳柏維投開票所進行監票的貼文，被台中市選舉委員會以違反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第65條第2款之規定，裁罰新幣50萬元。

李雨蓁FB2021.10.23貼文

李雨蓁FB2021.10.23貼文附圖

本文並無欲討論裁罰案件法條本身之構成要件，僅附上圖片以供後續文章說明使用，以下同時附上台中市選舉委員會對該次裁罰事件事件之說明：

第10 屆立法委員臺中市第2 選舉區陳柏惟罷免案於110 年10 月23 日舉行投票，投票日後本會接獲多位民眾檢舉李女士疑違反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對於本案本會依規處理如下：

民眾檢舉李雨蓁女士於第10 屆立法委員臺中市第2 選舉區陳柏惟罷免案投票日(10 月23 日)上午9:50 在臉書貼文，內容提及投票所傳出狀況需大家監票，影響投票意願等節，疑違反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第56 條第2 款規定。

本會依規定以110 年11 月15 日中市選四字第1103450235 號陳述意見通知書，請李女士於110 年11 月30 日前提出陳述意見，李女士已於11 月29日函復本會。該案將檢舉內容及李女士之陳述意見書提請本會第69 次監察小組委員會議討論後決議，認為被檢舉人李雨蓁女士於罷免投票日之貼文所稱:「各投開票所陸續傳出狀況…..監票!監票!去監票!一起去保護鄉親的自由…」等內容，當日才剛開始投票李女士便貼文投票所有狀況呼籲監票，涉嫌有煽動反罷免並影響投票人之投票行為，違反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第56 條第2 款之規定，並經本會第124 次委員會議決議:李女士違反公職人員選舉罷免法第56 條第2 款規定並依同法第110 條第5 項規定裁處新台幣五十萬元罰鍰。

4月13日，在台灣基進對該案件召開的記者會上，除案件當事人外，更有民進黨的立法委員周春米與民進黨籍立法委員林靜儀陪同，對於台中市選舉委員會的裁罰處分進行反駁。其記者會的反駁主軸為「受到台中市政府打壓」及「受到顏家打壓」，並且hashtag「秋後算帳」及「政治追殺」。該篇貼文下面可見許多親綠政治人物對其留言加油打氣或同仇敵愾的留言。

Haidt的道德原則

Jonathan Haidt於2012年出版《好人總是自以為是：政治與宗教如何將我們四分五裂》（The Righteous Mind: 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一書中，分析出人們道德原則的作用模組，各個文化即根據通用的認知模組以建構道德母體，他將此種研究方法稱為「道德基本原則理論」（moral fundations theory），此研究方法建立的方式，是找出演化心理學家經常撰寫的社交生活適應難題，然後把這些適應難題連結到諸多文化裡以某種形式呈現的美德。

Haidt於該書中提出６項基本道德原則：

聖潔/墮落：
此原則是為了因應「雜食者的兩難」此項適應難題，以及「在病原體與寄生蟲的世界裡生存」此項較為概括的難題。這樣西本源則包含行為免疫系統，可讓我們對於各種象徵和威脅，持以謹慎的態度，使我們對於物體予以不合理的極端（正面及負面）價值，這對於凝聚團體的向心力至關重要。
權威/顛覆：
此原則的形成是為了因應「在社會階級制度裡建構有益於我們的關係」此項適應難題，使我們敏感的知那些跡象代表著階級或地位，那些跡象代表著他們的行為就其地位而言適當不適當。
忠誠/背叛：
此原則的形成是為了適應「組成及維持聯盟」此項適應難題，使我們敏感得知那些跡象代表著另一個人沒有團隊精神，使我們信任及回報那些忠於團體的人，使我們想要傷害、放逐或殺死那些背叛團體的人。
公平/欺騙：
此原則的形成是為了因應「獲得合作的報償且不被利用」的適應難題，使我們敏感得知那些跡象代表著另一個人可能是合作及互惠利他的好夥伴或壞夥伴，使我們想要躲開或懲罰叛徒。「公平」基本原則始於互惠利他理論的心理學，但在人類創造了講閒言閒語和施予懲罰的道德社群之後，「公平」基本原則的義務範圍因而向外擴張。多數人直覺上會深入關切業力因果，亦即依據人的行為舉止施予獎懲，騙子應受到懲罰，好市民應獲得獎賞。
傷害/關懷：
此原則是為了因應「關懷脆弱兒童」此項適應難題，使我敏感得知那些跡象代表著受苦和需求，使我們都鄙視殘酷行徑，想要關懷受苦之人。
自由/壓迫：
人們會注意到有人試圖統治的跡象，並因而憤慨起來，這會觸發人們亟欲團隊合作，以抵抗或推翻霸凌者與暴君。此項基本原則支持左派的平等主義與反威權主義，以及自由意志派和部分保守派的「別踩在我身上」和「給我自由」的反政府怒意。

象與騎象人

要理解前述的道德原則為何重要，必須理解Haidt所提出的象與騎象的人的比喻。在書中，Haidt舉出許多心理學實驗結果均指向，當人遇到任何事件時，都會產生各種感覺，不論該事件多小。有學者稱之為「情感優先」（Affective Primacy）原理。更有學者提出更為精闢的見解，提書「雙重程序模式」，當人們遇到事件時，第一道的程序是「感覺」，第二道的緒為「思考」。

感覺屬於人感知能力的一部份，當遇到事件時會快速的發生，而且力量強大，感覺亦與動機有密切的關聯，因此會對行為產生強烈的影響；反之，行為是一種漸進且較新的能力，扎根於語言，與動機並無密切關聯。因此，在人遭遇事件時第一個反應出的是感覺，而非思考。換言之，把人遇到事件後的反應作動程序套上感覺與思考及象與騎象人，思考是騎象人，感覺是大象。

在這樣的比喻中，一般人可能會誤解大象的反應受制於騎象人，但實際上，象的力量比起人類的力量高出許多，當兩者力量相抗衡時，大象佔有絕對的優勢。Haidt在書中隨後說明到，感覺的發生快又強烈，實際上在領導的是大象，而騎象人（思考）僅是個良好的顧問而已，並沒有實際的領導能力。假設大象快速往前跑時，騎象人的注意力也只能集中向前。就讓我們更直白的理解，當人遭遇到事件時所產生的感覺會有快速和強烈的作用，且將會影響人之後出現的行為，當思考介入後，只是在為受感覺影響的行為作出合理化的解釋，因此，騎象人只是大象的服務者（非奴隸）。

但是大象並非專制的獨裁者，一意孤行，仍會與騎象人進行溝通，象與騎象人的關係是保有尊嚴的夥伴關係，騎象人會進化以竭盡所能的服務大象，但有時也會無法同意大象的需求。什麼時候會改變大象的看法呢？Haidt認為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社群中有其他友善的大象出現進行說服時，第二種是友善大象的騎象人提出充分的理性論據。要沒有他人幫助之下，騎象人自行說服大象，改變大象的看法，這種情況非常少見，因為會使自我產生矛盾，且使自身見解搖擺不定，這種騎象人過於強大的情況非常罕見。

蜂巢開關

Haidt接下來提出「人事有條件的蜂巢生物假說」，認為人類在特殊情況之下，有能力為了比自己更宏大的事物，暫時樂於放下自利和自己，此即所謂的蜂巢開關，是一種群體相關的適應現象，僅能透過群體之間的選擇以理解，無法用個體層次的的選擇解釋之。

要如何打開蜂巢開關？Haidt提出敬畏感、涂爾幹樂和銳舞。但以本文而言，理解成為相同道德原則更為適切，亦可理解大象找到感覺相同的同伴，而樂於成群結隊，即便需要犧牲一點個人的利益或方便，這是生物對於群體生活的需求。猶如亞里斯多德（Aristotle）於其著作《政治學》所言：「人依其本性是政治動物」（man is by nature a political animal），意涵著人是群居而活，其所指稱的群居係指雅典時期的城邦（polis），而此概念並非指地域的範圍，更像是人的集合。在城邦當中有許多事務需要管理，這些事務室公共事務，也是所謂的政治事務。

類似案例足見於法西斯主義（Fascism）和民族主義（Nationalism）皆使用對特定事務的忠誠而形塑出自我認同的團體，前者使用的是愛國心，後者使用的是民族。這樣的社群塑造可用於強化階級制度或對領袖的崇拜，當然也可以用於消弭階級制度，創造出更無疆界和強烈的團體感。這種蜂巢的形塑使人融入團體當中，進而願意為了團體而自我犧牲，此時若道德原則開始作用，大象找到可認自己感覺到舒適的象群，將產生基於相同道德原則下驅動的集體行為，尤其是屬於相同道德母體的人。

不派別由不同道德原則構成母體

Haidt以其道德原則的分類進行研究，歸納出三個派別對於六個道德原則個別有不同的重視程度。

自由派（左派）：
Haidt所謂的自由派帶有左派精神，強調寬容、雅量和自由，但同時也強調集體精神、保護弱者的特質，性質上難單純以左派或右派直接定義，然究其特質較接近我們所熟知的「當代自由主義」（modern liberalism）。此派對於關懷/傷害、自由/壓迫和公平/欺騙，三項道德原則皆有反應，「關懷/傷害」為主要的原則。對訴諸忠誠、聖潔和權威的呼籲往往新生猜疑。
自由意志派：
依據Haidt在書中的解釋，他理解到自由主義分裂成兩個派別，一派較為關注社會正義，另一派注重的是自由。此派別為後者，可以理解為「古典自由主義」，認為政府的介入是有害的，政府是自由的威脅，堅信市場是最好的機制。此派對於自由/壓迫和公平/欺騙，兩個道德原則有反應，但以「自由/壓迫」為主要的原則。
社會保守派：
此派別是講求秩序和穩定，往往否定改革的必要性，此即我們一般所理解的「保守主義」（conservatism），但Haidt在書中並沒有特別分別是否為新保守主義，但基本特質為穩定、秩序和傳統。此派別關注之道德原則相當寬廣，他們重視六個道德原則，程度相當，但仍以「忠誠/背叛、權威/顛覆、聖潔/墮落」三項原則構成道德母體。

李雨蓁反駁貼文的道德原則

蜂巢的維持和擴大

依據李雨蓁的貼文內容，尚未分析文字內容前，即可見到陪伴與其共同開記者會的人物，若是以屬於同一個群體，台灣基進政黨者，實屬可理解範圍內，然而有兩位民進黨籍政治人物與其一同召開記者會，此顯示出「忠誠/背叛」原則。同黨人士與其召開記者會是同一個聯盟的展現，展現出對於同黨的忠誠，也顯示出都是自己人的態度。而另外兩位民進黨政治人物的參與也是相同嗎？拙見認為亦同。只是這個群體，或者更精確地稱作蜂巢，就不是台灣基進，或更精確是所謂的「台派」．以台派為號召才能引起相同蜂巢者的共鳴。

使瘋狂的開關

而李雨蓁在其貼文內的陳述，以自己因質疑顏寬恆並與之對抗而遭受到的政治追殺和秋後算帳，乍看下是其利用所謂小蝦米與大鯨魚抗衡而受到傷害的形象，亦即關懷/傷害原則的作動。然參酌其於2021年10月23日受到裁罰的貼文，主旨一直係以「顏家派人搗亂選舉是種對自由和民主的壓迫」為主軸，延續到2022年4月13日關於反駁記者會的貼文，仍是維持該主軸。細而觀之，採取此論點是認為台中市政府控制台中市選舉委員會，而台中市政府受到顏家的控制，所以顏家在此脈絡下被指稱為立意不佳的邪惡政府幕後操控者；而所謂監票的行為是對邪惡政府的反制，亦是守衛自由和民主。因此，吾人認為此處所用的原則係「自由/壓迫」原則。

兩種原則的運用

這兩種道德原則的採用，明顯的區辨出該蜂巢的蜂群是自由意志派的群眾，不僅以自身受到政府壓迫為訴求，同時不斷強調其所作所為是守衛自由和民主，這樣的原則將使蜂群們的開關被打開。

然而打開的蜂巢開關不能僅以現行數量的蜂群為滿足，畢竟召開記者會的目的即擴大民眾對該議題的關注。因此，透過他黨政治人物的參與記者會及聲援，是在自由/壓迫原則下，再加諸忠誠/背叛原則的作用，以引出更多具有相同道德母體者。甚至該篇貼文下有許多政治人物或粉專留言打氣都是基於忠誠/背叛原則的作用，顯示自己的忠誠融入該蜂巢，換句話說，將自己介紹給蜂巢內的蜂群，讓自己成為群體的部分，換取更多的支持（按讚數）。

結論

本文用Haidt著作中所建構的六項道德原則以分析李雨蓁被裁罰事件的道德原則運作，目的在於說明生活中的各種事件牽涉到個人的感覺，只要有感覺，這六巷道的原則即可作為我們理解世界的框架，況且政治事務和社會議題更常牽涉到人們的看法，這些看法真的理性嗎？抑或只是感覺的表達？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生活周遭的人，或許常常發現所謂「雙重標準」的情況，亦即相同事件不同人，或是相同人不同事件，民眾卻對其存在著不同的評價，我們常以所謂的「好惡」解釋這樣的情況。但道德原則更深層的解釋為何會產生這樣的好惡，且如此好惡如何影響到人們的外在行為。

不僅是他人會產生這樣的情況，或許自己有時也會有雙標的情況出現，此時可是著辨識自己的大象和騎象人如何互動，確立最終的立場。Haidt的六項道德原則無法稱為完美的世界觀，但卻是一個良好的看待世界的框架。尤其現今發生的各種政治現象，以「極化」（polarization）最為明顯，從道得原則的角度觀之，更可以理解為何佔據光譜兩端的民眾永遠沒有溝通達成共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