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的想法源自於和朋友數年前的一次聊天內容。
那時,他在印度教書大約兩年,於假期間回台,很詫異自己竟然需要反向適應台灣,打趣說自己徹底成為異鄉人。我們趁機交換了各自需要適應的面向,發覺這個反向衝擊會依據自身的居住地經驗而有所變動,像是我覺得路人的路權太小(取決於在瑞士只要站在斑馬線一頭,駕駛就會急踩煞車讓你過),但友人覺得足夠好了(取決於其所在都市的交通亂象)。當下覺得十分有趣,這次回來停留已近四個月,累積了一點觀察結果想跟大家分享。
如果要描述「在哪裡都感覺自己無法順利融入」之感,儘管我不清楚青蛙的心情,但或許有點像蝌蚪長出後腿後,既不算是蝌蚪,也還不是青蛙的時期,在哪邊偶爾都有不協調感。但這個不協調也不是什麼難事,坦承自己不知道,不要怕多問幾句,周遭的人都很樂意伸手指點,會花點時間,但慢慢地習慣了,過渡成青蛙(抑或是回歸為蝌蚪?)就好了。
適應的三種類型
適應的方面簡單分為三種,第一種是台灣固有方式,與居住國作法不同,每次回來都需要重新適應。
(1)台灣固有方式
比方說廁所用衛生紙丟棄方式,在德國與瑞士,廁紙都是使用完直接丟入馬桶沖掉,台灣目前仍然有不少廁所需要將廁紙另外丟棄於垃圾桶,所以我每次走進廁所都會先看一下是哪一種,很怕自己丟錯導致廁所水管堵塞。關於廁所,還有一點不同,我在德瑞幾乎沒使用過蹲式廁所,但在台灣的公廁與學校主要還是蹲式廁所。可能是出於求學經驗時形成的陰影,我對蹲式廁所總有種地板潮濕,容易有鞋印、充滿尿騷味的負面印象。
又比方說需要花點時間熟悉騎機車的感覺,習慣搭公車、路面電車和火車的我,剛回來時緊張兮兮只能騎時速20、30公里,覺得馬路上好危險,但一段時間後,我就找回了過去被同學稱為「飆仔」的手感——速度有打折啦——如今也是天天穿梭在車流中。
就交通這個話題,也想説說過馬路的方式。我一開始到瑞士時,曾經侷促地停在斑馬線等車過,然後赫然發現他們看到我後十有八九會緊急煞車停在斑馬線前,讓我們過馬路,我當時實在受寵若驚——光這個反應也知道在台灣的行人路權之卑微——有時要過馬路前,也會假裝直走,讓車先過再過馬路。之後臉皮漸漸厚了起來,坦蕩蕩地在斑馬線這端舉起手向來往的車輛示意,然後再信步穿越馬路。可以說,我這是被瑞士守規矩的用路人寵壞了。回到台灣每次過馬路,儘管行人號誌是綠燈,我還是要時刻注意轉彎的車輛,過個馬路心驚膽顫的。有次就是這樣,被右轉的公車司機鳴按喇叭好幾聲提醒我讓開,我滿心納悶,同時又驚又怒地想:「我不是綠燈嗎,你不知道轉向的車要禮讓直行車(我)嗎」。
也想念瑞士公車上下車時乘客與司機的招呼語,我們住在退休養老人士居多的小村莊,大家上下車時都會司機打個招呼,說個「Bonjour.(日安)Au revoir.(再見)Merci, bon journée.(謝謝,祝有美好的一天)」,司機偶爾也會回應幾句,非常溫馨。另外,司機也很體貼乘客,除了開門時會降低底盤方便乘客上車之外,速度也不快——其實也快不起來,小村莊的路也是小小彎彎的,蠻考驗駕駛技術的——偶爾有乘客行動比較緩慢,司機也會耐心地等待,或主動協助,拉下斜坡讓身障人士可以順利上車。主要是那種溫柔的心意,可能在台灣,城市的步調快許多,很多時候可能也不是司機不溫柔,而是被準點和延誤被客訴的壓力在後緊緊追趕著。只是在台北搭公車時,時不時都會暗忖:以後老了也要身體硬朗才能搭公車,這油門跟煞車踩得真是相當及時,如果手沒有一上車就抓緊握把或吊環,我都懷疑公車其實是香蕉船,目的是為了把乘客甩出去。
還有一個如果大家看在台的外國youtuber影片,很常聽他們提及的例子,就是富有台灣特色的垃圾車。這個真的很有趣,我回家一個月後,才後知後覺地想到,我要問一下垃圾車什麼時間來,哪幾天可以丟回收。(畢竟我前三個禮拜都在隔離跟自主健康管理)
我們在瑞士跟德國的住處,都有集中丟棄的垃圾區,雖然回收的類別跟品項與台灣有些出入,但他們都是用子母車收集垃圾,會有垃圾車定時來收取,也因此,我們平常有繳納垃圾處理費用(按人頭算)給居住的村辦公室。
(2)習慣改變後的重新適應
好了,話好多,趕快來講第二種,習慣改變後的重新適應。
這點是從我個人習慣出發,其中最常覺得頭痛的就是西元年與民國的換算,出國五年的期間遠離民國紀年已久,大家描述時間使用的都是西元年,因此回台後每次填寫表格,看到註記民國年時,都要花點時間心算一下,雖然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就是生活上有這種細細碎碎的小卡關。
除了西元年外,就是書寫數字7的方式。在瑞士,ㄧ是寫一直豎,沒有彎著脖子的頭也沒有腳,他們的7也沒有彎下來的頭,而是像上引號那樣的橫折,為了區別1跟7,他們的7會在攔腰處加一橫。時間久了我也開始這麼寫,那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以這樣的方式在融入當地,而當我身處台灣時,這個習慣跟著我回來,在每次手比腦快地寫下不同的7時,我都會重新感受一次,啊這是我在瑞士生活過的痕跡。
(3)全新發現
最後一類是,回台後的新世界、新發現。
感受最為明顯的就是電子發票及載具使用了。瑞士和德國都還是在消費後會給你收據,你也可以表明不拿,店員會幫你丟掉,然後他們的發票是沒有兌獎功能的。回台跟朋友見面時,看朋友習以為常地問店員:可以刷載具嗎,然後掏出手機秀出QR code,都覺得這是個好神秘的世界,大家在進行著我不理解的特殊儀式。
後來我忍不住問了朋友要怎麼弄這些東西,朋友人很好地跟我科普了運作的機制、如何選擇電子發票app、如何得到自己的QR code等等,然後我就也進入了新世界。現在我也是會先問「可以刷載具嗎」的消費者了,感覺自己更融入台灣社會ㄧ些。
另一個發現是,自己的消費觀有點崩壞,買杯70元的飲料,雖然以台灣物價來說覺得有點肉痛,但一換算成歐元,就瞬間毫無罣礙地接受了。無論從價格還是容量上都好得多,又道地又好喝,實在沒什麼可挑的。有時聽家人埋怨什麼排隊買烤鴨啊,或是什麼東西又漲價了,我發現自己下意識會先想,有得吃就很好了,我們之前可是想吃都要自己來,要是覺得太貴就少吃一點,至少還是吃得到。就這樣,我的接受度突然地因為有另一個維度的參照,變得寬闊包容許多。(題外話:飲料還是要少喝,天氣變熱我有陣子常喝手搖飲料,然後想當然地反映在體脂上嗚。)
最後的最後,補充一點很近期的發現,我這個土生土長在熱帶氣候的高雄人,竟然受不了現在還只是「和煦」的春季陽光,已經有一回差點中暑的經驗。以前無法一個人吃完整碗八寶冰,現在不過變熱一段時間而已,也還不到真正熱的時節,我已經嗑了兩碗冰,還有一次吃冰未遂。明明我在歐洲也很常覺得冷的要命啊,或許是我的身體適應的溫度區間下修了,導致我平常都覺得10來度很宜人和舒服,但往上或往下都覺得耗能——不管是散熱還是產生熱能抵禦低溫。
就是這樣,我藉由觀察自己的反向適應出現在哪些時刻,一方面感受到自己逐漸融入現在的日常中,另一方面則讓我更深刻地看見過去是如何在我身上留下痕跡,以及留下了什麼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