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於2021.03.27
春季來臨,土耳其延續遠距教學,也延續著上學期的不便。我們家的網路總是打架,當四個人同時有課時,教授的影像便延遲到不行。
期末,阿妮說她決定回國、放棄這裡的學業。她說她好累、土耳其文好難,她不想念了。
亞洲人可能就是比較容易聚在一起,與宿舍認識的三個馬來人在新學期一同租了房子。雖然彼此要好,但我與阿妮之間總有一些隔閡。
對於穆斯林來說,結婚是生命中必經的歷程。
安卡拉最近的溫度在個位數和零下之間游移。我很喜歡拿著零食去室友的房間叨擾,抱著棉被打滾的時候,阿妮半開玩笑地對著我說:「妳已經二十六歲了,請像個二十六歲的樣子、好嗎?」所以,二十六歲是什麼樣子呢?
在馬來西亞傳統文化中,二十八歲後結婚就可以被理解為「老小姐」,經常可以從她們談及某同學或是親戚新婚的語氣中,感受到焦慮、恐懼與羨慕。
我們(母胎單身團)之中,阿妮尤其嚮往戀愛與婚姻。但她對自己的外型沒有自信,有些社交恐懼,甚至不覺得自己值得被喜歡,她轉述與爸爸的對話:「他覺得以後會需要拿很多聘金去男方家裡——拜託男方娶我。」
訝異之餘,想著,如果是我的父母這樣對我說,我或許會為了聘金和男方合作,事成之後我八他二。接受高等教育,從來就不是讓自己成為婚姻市場上待價而沽的商品。
阿妮生病了,但我不知道她生的是什麼病
有次我們去百貨公司,阿妮突然臉色慘白地往出口、捷運站走,她雙眼都是淚:「我沒辦法呼吸。」
回到宿舍後,她躺在床上,用棉被把自己裹著崩潰哭泣。哭沒多久後又衝去廁所大吐。那天我們並沒什麼吃。
我抱著裹在棉被裡的她、不停地說:「我們很愛你,沒關係的。」
一年的語言學校,雖然拿到了C1(高級語言證明),依舊不及打學術報告的程度,光是二十頁的學術文章仍得查上百個單字,而一星期的閱讀量約是一百頁。也因此,上學期末寫報告的兩個禮拜,我大概瘦了四公斤,因為沒時間煮飯、只得天天吃優格配麥片。有時候壓力太大,打電話向朋友哭訴,偶爾聽到他們過得很慘、我也就安心了。哭完,報告還是得交。
「我聽不懂教授在說什麼,讀不懂在學什麼,我考試連題目都看不懂。」
遠距教學降低了學習品質,阿妮的情形也有了惡性循環的跡象。整個學期,半夜都可以聽到她在廁所乾嘔的聲音。
阿妮瘦得比我更多,有時是為了齋戒月提前禁食(生理期不適合禁食與禮拜),有時甚至變本加厲地採取生酮飲食、喝檸檬汁,我講了幾次她的身體可能會無法負荷,但她似乎有一套自己的瘦身哲學。
某天,其他室友們對我說:「She is going back for good.」沒來由的,這個for good同時有股哀傷、又同時有鬆口氣的感覺湧上。
朋友說我很勇敢,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國家唸書,但是我總是會想反問「為什麼不勇敢?」跟父母的聯絡還是停留在去年,因為我害怕他們會勸我回台灣找個工作(或找個丈夫)、不要這麼辛苦。
我相信自己內心也是充滿著脆弱。
「念書就是要一鼓作氣」大概是我近期聽到滿醍醐灌頂的一句話了,終究,念書是自己的事,雖然我也還在摸索唸書的意義是什麼。一年過去了,我想我可能只變得更溫柔了一些吧,對自己、對他人,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坎需要勇敢、需要跨越。
一年過去了,希望我能夠秉持著這份堅持,把碩士讀完。*2022.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