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淡然的臉。淡黃、扁平、瘦弱的五官,有光打上的時候,那陰影是隱忍惶怒的。稀疏的眉毛,山根駐紮一副寬大的黑色膠框眼鏡,抹勻了他那種像松樹被鉗子扭曲出的、自詡的獨特,也讓他的某些隱約令人不安、生厭的材質,簡約為平凡。在需要思考的場合,尤其在回答問題之前,他喜歡推推那副眼鏡,彷彿那裡有智慧的開關。
他的嘴角僵硬,眼尾疲憊,眉頭卻很有活力。雖然還處於青春期,卻長了像蛆一樣的白髮,如果你凝視再久一點,甚至會看見那細絲在生長、蠕動。反倒是他額頭的膿頭,寂靜如霧。他的頭髮沒有痛覺,卻讓他煩躁心焦,他的膿頭傳來腫脹,他卻感到舒服。一開始他不以為意,也沒多加照顧,他相信這是他用腦過度的證明,頭殼下的板塊劇烈運動,促使了那區域的岩漿格外躁動。要等他某天醒來,一點帶血和異味的稠黃印在他乳白的枕頭上時,他才感覺到那額頭不該是他的了,於是,他只好用那襲讓他痛苦的頭髮,努力掩蓋讓他痛的額頭。
如果他看著你,你也就這麼看著他,你會訝異他如面具般枯燥卻堅持的表情,彷彿一隻蚊子停在你的鼻尖。一開始,你為他感到可憐;到後來,你開始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說他;最後,當筆觸乾掉的時候,你會不由得悲傷起來,你很肯定,這其中總有一副是拙劣的畫像。
他不習慣盯著人看,我請他放鬆,請他也想像自己正要畫我,這樣心裡就不會尷尬,他說那可以畫花瓶嗎?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錯過了回應的時機,索性忽略拿起筆坐下了,他也穩穩地看向我,卻失去焦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