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坦誠的書桌,不像狗把情緒擺在後面,最近在進行的事就會正正當當地擺在中間,四周的凌亂如見摩西就要讓出一席乾地。冷氣遙控器橫豎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各處亂躺;幾張筆記從不疊好,歪斜的字彷彿會浮動的紋身,等待吟唱和組合。耳機用一圈又一圈的重複把紫色的鉛筆纏住。兩塊橡皮擦彈出,中間隔了一本倒趴的書,擲出一個笑筊。裝有打火機、文具、護唇膏、益生箘的白色盒子在右手邊,那兒的正後方有一座書塔。書塔底部是我看了還沒整理筆記的,以及說要看但遲遲沒看的書,中上層是幾本像是連載漫畫,我總這看一點那看一點,他們像是駱駝大賽一樣,順序瞬息萬變,誰隨時都可以領先而壓制對方。這份書紙大漢堡還夾了一本某人送我的筆記本、一包只用了兩次的信封袋、可以撕下來的筆記紙、被撕下來的筆記紙、走失的書腰和一個屋簷般突出而經常刺到我的A4L夾,粉紅色、黃色和綠色的便利貼如舌頭如苔蘚長在書本泛黃的頁岩間隙,標誌著知識地質的事件。從那片浮世繪海浪的書衣上跳上去,你可以抓到三張像通緝犯的拍立得合照,開心的笑容被關在那裡。從一張吉他指法的綠色便條左轉,你會看到一張我親筆落款的地名介紹:工作區。從座椅的視角看過去,它就在檯燈的上面,陰影正巧擦過它的下緣。檯燈是夜深藍的軟頸款式,像個老將軍佝僂但睛光四射,開關嘴角處沾有鏽綠,縫隙處堆積一排古柯鹼樣的灰塵,我不認為這是個好設計。一列排插座位已經售罄,它的電路供應了眼前的光、熱和一切的差別。其上的插頭慶幸自己高人一等,並未落入一旁的線材地獄。僅僅不到十條的黑白兩色,在彼此的胯下瘋狂鑽舔,像亞克迪奧的血在尋找它的母體,他們恨不得做一個莫比斯環,只為自己而活。一個3TB的隨身碟,失落的亞特蘭提斯大陸,就在糜爛的線材底下,那裡未有文明就已成廢墟。只有細長柔軟的橘色耳塞會被恭謹地放進專屬的藍色塑膠盒,我喜歡聽那盒被指甲從卡榫剝開的清脆一聲,像喬攏了頸部的關節。恐龍造型的小書籤既是苦惱也是驚喜,驚喜是它隨時都能出現,苦惱是它隨時才能出現。這裡的資源經常介於稀缺與充裕,書腰、書籤和筆記紙三者在此處流通。左手邊一方鐵盒裝著我的身份,一罐鐵盒裝著輕薄的秘密。指甲剪又喝個爛醉,沒人取締它路邊昏倒和恣意嘔吐。床沿那側的長方型木盒四邊是雞鴨柵欄,圈養我不曾妄想理解的瓶瓶罐罐。上方的層架放著宗教、靈性有關的小冊,給花盆接水的底盆鎮在上面,它擺供著四種顏色的水晶,但光彩已經被灰塵掩埋。一隻死去的毛毛蟲萎縮在布丁盒裡,上面的保鮮膜是否還關著它的靈魂?一透明塑膠盒,幾百根的牙線棒如今見底,它的蓋口不知何時就沒再關上。一本銀行發行的週曆靠在鐵匡上,上面的計劃和記錄讓它貧血、焦慮,它是一隻以週為單位的金魚,需要更有耐心等來新一輪的空白。原本應該放電腦主機的隔板都是書,一磚一磚的書,慕名而招來的食客多未見一面,卻不曾表達它們的疲倦,一隻暴龍骨頭的檯燈日夜看守在側,它的電線上吊在桌底的結構上,破壞死光悵然失傳。那結構還掛了一張紙,我從沒查看那背面寫了什麼。塔羅牌的鐵盒壓在一本字典上,如是來自過去的提醒:命運從不需要任何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