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的英國,貧寒的賣花女伊萊莎(Eliza),無意間巧遇了古怪的語言學家希金斯(Higgins)教授,以及溫和有禮、對語言也有興趣的平克林(Pickering)上校。希金斯教授臨時起意,和上校打賭說自己能在六個月內改變伊萊莎粗俗的舉止,讓她成為行為與談吐優雅、能參加大使舞會的高雅淑女。
教授的臨時起意,卻讓嚮往更好生活品質、不想再為掙錢煩憂的伊萊莎信以為真。如果自己舉止優雅,或許就能到高尚的花店上班,不用在街上風吹日曬、艱辛地賣花了。
於是伊萊莎穿上自己最好的裝扮、拿出所擁有的積蓄,來到教授的住所,請求他教導自己談吐和禮儀。希金斯教授雖覺得伊萊莎很可笑,然而又抗拒不了難得的研究機會(或著說活生生的實驗品親自上門),於是他答應了伊萊莎的請求,伊萊莎也住進了教授的住所,開始了嚴密的訓練。
電影中有幾幕,讓我非常有感,以下便做個分享。
(1)
伊萊莎的父親亞爾(Alfred)聽聞女兒住進了紳士家中,直覺女兒是被有錢人包養(當然伊萊莎只是純粹學語言)的亞爾,興沖沖地來到希金斯教授住處。
然而亞爾不是來向希金斯質問為何拐走自己女兒,而是向希金斯「索取父親的權利」,自己辛辛苦苦撫養女兒長大,如今女兒和陌生人跑了(亞爾少了女兒的金援,沒辦法隨時要錢喝酒了),要求五英鎊應該不過分吧?
一旁的平克林上校忍不住反駁,說明教授的行為純粹出於善意,沒有任何對伊萊莎不軌的意圖。
亞爾回覆:「當然,先生。否則我會要50英鎊。」
希金斯教授則震驚:「你是說你用50英鎊賣女兒?」
平克林也不滿:「你沒道德良心嗎?」
亞爾:「如果你和我一樣窮,你也會沒有的,先生。」
亞爾這句話宛如電影《寄生上流》的名句「有錢的話,我也會很善良」。
對亞爾來說,自己在乎的只是有沒有下一餐能填飽肚子、有沒有閒錢可以買酒喝,道德規範是衣食無憂的上流階層才會在乎的事。
亞爾剛進到希金斯教授的住處時,希金斯教授正好在客廳上層的書架上。
因此亞爾被迫仰望希金斯教授,而希金斯則高傲地俯視著下方的亞爾。
一上一下,一個抬頭一個俯視,間接說明了兩人之間的階級差距。
(2)
伊萊莎的學習好不容易有所進展,於是教授決定帶她到賽馬場,和希金斯的母親參與社交活動,測試一下成果。
一開始還很順利,然而伊萊莎在聊天時奇怪的言行,及觀看賽馬時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粗話,讓這次測試正式宣告失敗。
希金斯的母親事後忍不住勸兒子放棄這個計畫,短暫時間要完全改變一個人的言行是不可能的任務。
希金斯回覆:「放棄?這是我最具挑戰性的工作。平克林和我日夜不眠地投入,這充實了我們的生命。教導伊萊莎、與伊萊莎對話、聽伊萊莎說話、幫伊萊莎打扮…」
希金斯母親忍不住說:「你像是小孩子在玩洋娃娃遊戲。」
對希金斯來說,訓練伊萊莎是個挑戰,是絕佳的研究機會,也是證明自己的學術無所不能的關鍵。
伊萊莎對於教授來說,就是個任人擺佈的洋娃娃,教授叫她做什麼都不得反駁,只能順著自己的心意。
伊萊莎宛如實驗品,是籠子里的白老鼠,是「物品」不是「人」。
伊萊莎的情緒、想法,教授完全不在乎,因為他根本不把伊萊莎視為人看待。
(3)
在大使舞會結束返家後,希金斯教授只顧著吹噓自己的成功,不斷向僕人們炫耀自己成功把伊萊莎塑造成一位高雅的淑女,卻忽略這樣的成功也是需要伊萊莎幾個月來不斷的努力才能換來的。因此,認為自己不受重視的伊萊莎決定離開希金斯,希金斯卻覺得伊萊莎不可理喻,雙方便展開了一段爭吵。
伊萊莎感嘆自己比一雙拖鞋還不如,達成目的後就被教授丟棄在一旁,完全不管她未來的死活。在爭吵中,伊萊莎不斷對希金斯說(某種程度也是對自己說):「我未來適合做什麼呢?我以後要何去何從?我會變成怎麼樣呢?」
希金斯完全沒有理解伊萊莎的煩惱(可能也不想理解),只是不斷安撫她。希金斯認為受過教育、擁有高雅氣質的伊萊莎要找到棲身之處並不困難,甚至還向她建議可以找個對象結婚。
伊萊莎聞言,只是憤怒地向希金斯說:「我賣花,但我不賣身。現在你把我變成淑女後,我什麼都不能賣了。」(I sold flowers. I didn’t sell myself. Now you’ve made a lady of me, I’m not fit to sell anything else.)
伊萊莎當初接受教授的訓練,純粹只是嚮往衣食無缺的生活。若自己舉止得宜,就比較有機會到高尚的商店工作,不用在街上辛苦地賣花、賺取微薄的收入。伊萊莎最初嚮往的很單純,就是住在擁有暖爐、不會有冷風灌入的房子,可以隨時享有巧克力、熱食,不用再挨餓受凍,如此簡單純粹的願望!
伊萊莎沒有想過的是,上流階層可不崇尚淑女擁有一份工作。若一位高尚的淑女選擇工作自食其力,那可是自貶身價,整個階級將會看不起她。
賣花女的生活固然艱辛,但伊萊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不必依靠任何人(甚至父親還要靠她金援)。然而成為一位淑女後,伊萊莎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當成一件商品,在婚姻市場亮相,以尋求一位買家(丈夫)能買下她,讓她未來有個歸屬。
找個丈夫也沒那麼容易,伊萊莎的賣花女出身,上流階層很少會有紳士認真把她視為結婚對象。伊萊莎也無法在勞工階級找個對象,優雅的談吐與舉止,讓伊萊莎與原本所屬的階級格格不入,普通男子可不敢高攀這樣的她。因此,伊萊莎就處在這樣不上不下、尷尬的位置。
伊萊莎的父親亞爾寧願選擇過著無所事事、三餐沒有著落的貧寒日子,就是不想被中產階級的價值觀綁架。儘管成為紳士可以備受他人尊敬,但也必須受中產階級的道德觀束縛,無法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電影後段意外成為紳士的亞爾,一舉一動都必須受社會大眾檢視,從前是他乞求別人金援,現在變成一堆沒有關係的「親戚」要靠他施捨。受尊敬的紳士可不能只為自己而活,還必須「身負重任」,為他人而活。
而伊萊莎呢?在電影開場,儘管伊萊莎穿著寒酸,但她過得十分愜意,手舞足蹈地和市集的夥伴一起跳舞;電影末段,伊萊莎成為淑女了,擁有出眾的氣質、穿著華美的衣裳,過往市集的夥伴都向她扶帽致敬,但她舉止優雅,卻顯得處處拘謹。對比之下,不禁讓人感嘆,成為淑女後的伊萊莎,並沒有過得比較幸福。
又或許,身為一名女子,無論屬於哪個階級,在二十世紀初的時空,都無法過上自己理想的生活吧!
(4)
最後想分享一點。
最初看《窈窕淑女》(My Fair Lady)時,覺得希金斯根本是個大男人主義的自大男子。然而多年後重溫,卻覺得希金斯倒像是個孩子氣、長不大的任性男人,只專注自己在乎的事,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在電影情節中,其實不只伊萊莎,希金斯幾乎對每個人都非常沒有禮貌,完全是個社會化不足的大孩子。
在電影末段,由於伊萊莎負氣離開,希金斯便跑到母親家中尋找伊萊莎的蹤跡。伊萊莎確實是在那兒沒錯,但希金斯的母親和伊萊莎只顧著彼此閒聊,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於是希金斯這位社會化不足的幼稚鬼就躲在客廳角落負氣磨牙,以博取關注。
但希金斯的母親可沒有想認真搭理自己兒子,只簡單回說:「不要在那裡磨牙」,完全是一副安撫小孩的語氣,看到這邊真的是覺得非常有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