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進沒有人的空間,藏進文字裡頭,孤獨與充裕的創作時間讓我有機會攤開自己,我卸下了所有防備的姿勢,手無寸鐵地在文字面前因為謙卑而竟被擁抱,我的文字愛我,無論我寫下自己有多不堪,我知道那是因為曾愛得有多狼狽;我的文字無條件地支撐著我,無論我有多誠實地接露自己苦不堪言,不想再勇敢,我的文字告訴我可以不勇敢,但請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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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寫文最自在?坦白說,我也不完全明白!我只是繼續這樣不停地寫著,然後一邊摸索,一邊嘗試,而且深信寫著、寫著的每一天,一天會比一天更自在,我說的那份自在興許不是像裸奔那樣,可能還是會穿起衣服來優雅地走路,如果那是我比較自在的方式,我會尊重自己穿起衣服比較好看這件事情。
真誠寫文字的人是不是都會有文字被看見時,有半裸的感覺?我有一個怪癖,寫文時,我偶爾會對著文稿念念有詞,因為我想聽聽這樣是否順暢,我沒有要參加朗讀比賽,只是覺得文字是另一種形式的溝通,我講的話,必須好聽一點,對上天賜予的嗓音已無法可再要求的我,只能對後天我自己寫下的文字上點心,貪求藉由文字與我溝通的人覺得好聽。
某次我在學校的空堂撰寫讀書心得報告,我的朋友無意間聽見了我小聲地碎念,她訝異地說:「為什妳要這樣唸出來?」她的表情看來並不是想責怪我很吵,而是覺得看見「怪人」,想要理解我。我很感動自己的怪,有人想了解!我和她說:「這樣唸一唸,我才知道自己寫得順不順啊,我需要這樣思考,抱歉,吵到妳了嗎?」此後,我寫文繼續像在做法一樣,口裡振振有詞,不過,學聰明了一點是當我想寫文的時候,我更習慣躲起來一個人寫。
躲進沒有人的空間,藏進文字裡頭,孤獨與充裕的創作時間讓我有機會攤開自己,我卸下了所有防備的姿勢,手無寸鐵地在文字面前,因為謙卑而竟被擁抱,我的文字愛我,無論我寫下自己有多不堪,我知道那是因為曾愛得有多狼狽;我的文字無條件地支撐著我,無論我有多誠實地接露自己苦不堪言,不想再勇敢,我的文字告訴我可以不勇敢,但請好好地活下去!於是,我有一段時期總會莫名地邊寫邊哭,無心討人同情,閉門寫著的我只覺得自己好可憐,然後,文字變成一張柔軟的被褥接住了沉淪的我,睡著了,終於獲得片刻的休息與寧靜。
我的寫字房裡沒有其他人,創作的過程中我不習慣被看見「半成品」,尤其是一邊打字,一邊有人在看的時候,我會覺得:「天啊,那人可不可以不要站在我背後讀心?好可怕!」不過,工作時可能就無法完全由得我任性,曾經遇過一位主管,他有時會站在我後頭,像背後靈一樣盯著我做簡報,雖然說簡報也不是什麼情感豐沛的文字,但認真做報告的我,總覺得有點不自在,不是因為他是主管,任何人來了可能都一樣,阿嬤也是。
國中時期的我很喜歡看食譜,然後回阿公家(阿嬤家,阿公、阿嬤住在同一個家)即興發揮做創意料理,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我當年的買不起食譜,只好硬把食材、配方和步驟記在腦中,回到阿嬤家之後,食材當然不是應有盡有,而我當然也不是還全都記得,因此,我就成了阿嬤家黑暗料理界的廚師(這麼說是不是有點對不起黑暗料理界),不過,當我在廚房裡搞東搞西的時候,都會把想幫忙的阿嬤趕出去,我用著不怎麼輪轉(台語表示:說話不流利)的台語和阿嬤說:「我要自己來啦!」就這樣,從小到大的創作過程,我好像都喜歡自己一個人胡搞瞎搞,然後蹦出新滋味(有時則是可怕的滋味),再急忙著要端出去給人品嚐。
創作的過程很赤裸,我不想要別人看見我換衣服的樣子,因為穿脫的過程也沒特別賞心悅目,不值得特別觀賞,但我卻會想和人分享創作後的成品,我十分認同sunline曾說:「寫文字的人不要騙自己不想被看見,不想被看見的人,你存在電腦裡就好,不用拿出來給別人看」,好像真得是那樣耶!所以,當我每次自己寫完左顧右看覺得還挺不錯的作品,總欣喜著想要和人分享,我貪求著讀者能給我真誠的回饋,倒也不是在我寫得很爛的時候,大聲地批評我:「妳寫這什麼爛東西」,而是用溫柔一點的方式關心我的狀態,我的玻璃心自己會顧好,但動人的真心卻需要別人來給。
我喜歡請老公當我的讀者,這對於他來說是辛苦的工作?!抑或是愛妻的表現?!他是我的愛侶,也是我的忠實讀者,他總會給我最直接而誠懇的回應,當某些文章不能打動他的時候,他會告訴我:「這篇我還好。」身為作者本來就不能苛求一篇文章感動所有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經歷,如果一種觀點能夠讓所有人感覺被同理,我覺得那是很表面的理解,不同的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同溫層,我只能做到盡量培養同理他人的性情,無法在一個身體裝下所有觀點,那樣太虛假,太委屈,太不真實了。
當別人說我不好,現在的我不會急於否認,也不會直接對號入座,更不必對那人生氣,我會告訴自己:「花點時間親近自己,感受一下是否真有這樣的情況,如果煞有其事,那麼,恭喜,有人幫我找到一個可以進步的方向;如果僅是莫須有,那麼,也恭喜,因為根本無須在意。」
然而,從前的我對於這方面的豁達程度不如現在容易自我排解,我總是在意別人是不是喜歡「真的」我?難道還有「假」的我?我不是一個會刻意創造假分身的人,但人的很多面向都是為了在不同的場合下打開,不是造假,我覺得那分寸的界線是「適宜」。
Facebook剛蔚為風潮的時候,我曾在朋友圈寫作,摸索著社群網路的使用,我亟欲在裡頭找到一個「坐起來」自在的位置。寫著、寫著,有朋友開始會給我回應,他們說喜歡我的文字,他們說我的文筆很好,他們說讀我的字會感動,他們在自己的發文中竟然抄襲了我的某文章開頭第一段,於是,我開心、心碎、興奮、失落,種種的情緒起伏就像搭在一台不知由誰駕駛的雲霄飛車上,我想是因為我總聽別人說,把自己喜愛的事情主控權交給他人保管,這樣很危險!對於文字,我還是該聽聽自己心裡怎麼說,於是,我開始自己興建寫作的軌道,我想以平靜的心,一直寫下去。
讚美聽多了,人難免會開始以為自己真的無所不能。我求學的那個年代,很喜歡把人「女神!女神!」、「男神!男神!」地叫著,人聽多了這種話,有時會容易陷入險境,尤其當人開始自我膨脹的時候,脹到眼睛、嘴巴、手腳都腫了,怎麼握筆?
造神運動不會終止,因為人需要有個信仰,金城武曾幽默地說:「說我帥太沉重」,他的氣質與風範,的確是諸多女子心目中的男神,我不是聖女,所以誠實地說,欣賞帥哥不為過,老公第一,城武和克里斯漢斯沃(飾演雷神索爾的男演員)第二。不過,男神不想在別人的世界當神,所以他守著自己的心,回到自己的世界當人,若要成為神,也是自己世界的神。
大學是我於facebook寫作的蓬勃時期,某天,一位同班的男性友人以討論文章為由邀我出去,當年的我對異性防備心極重,但我答應了。一來是因為那是我很有興趣的事,他是個文筆挺好的人,自然讓我覺得是志同道合;二來則是因為他的形象總像是姊妹圈裡的好姊妹,所以,姊妹們去喝下午茶,何必起疑心病?
那是一趟自我懷疑的旅途起點,彷彿喝下的每一口茶都參雜著:「我不夠好,不值得被愛」的自我懷疑。為什麼會這樣呢?先介紹一下那位具有才華的男性友人,他信手拈來就可以寫下幾行古詩,就像我在國文課本上看到的那種對仗文言文。
古詩男會削水果給我,這讓我受寵若驚,但後來我卻發現他對班上許多的女子都這樣,當然不是不允許他對其他女人好,而是因為總會挑撥他接近女子與女子好友的情感,當年我也是一樣,他告訴我:「妳知道嗎?其實○○覺得妳很煩,希望妳不要一直再煩她,不要再約她看書,不要傳訊息給她」,我明白若是一段堅若磐石的情感,理當不可能動搖,但當時我和○○之間的確有點處於尷尬期,所以我傷心了。
古詩男安慰我,然後接著問我想聽更多實話嗎?我點點頭,一向對剖開來的真心無法招架,他繼續說著:「很多人都說妳文章寫得多好,但他們根本沒在看,其實只是因為妳長得漂亮,他們才按讚,才留言給妳,妳的文章其實根本不怎麼樣,但我可以教妳,我們可以一起討論。」
這句話像當頭棒喝,卻也打得我渾身瘀青,瘀傷久久不能消散。回家之後,他的話語就像毒素那般擴散開來,我陷入強烈的自我懷疑,每當我寫完一篇文章,我就覺得不發也罷,但有時又難忍想和別人分享的衝動,每當有人會應我:「讀了妳的文章總有共鳴」的時候,我都覺得他們在騙我。
我當年的文章,的確自己現在讀來,相較於如今已更能明確表達自己的狀態是很「不怎麼樣」,當我想把過去那些文章撿回來時,我都得重新校稿,並改上半篇以上,但這句「不怎麼樣」得由我自己來說!我覺得當有人願意給我們意見的時候,不帶成見的去聽才有可能探索到未知的自己,但當那人給予的建議是想刻意消磨掉我們的意志的時候,其實那些話大可不必收下。
多年後,○○仍是我的好朋友,她也是後來坐在我身旁,不小心聽到我對著文章口中唸唸有詞的那位。大學畢業以後,她從國外出差回來時,我曾去機場接她,她需要人陪的時候,我和她則可以line上好幾個小時,我感覺快要死去的時候,她和我說:「只要我需要,她可以來醫院陪我」,能有幸擁有這樣深厚的情誼,我很感謝當年自己的勇敢和那一通電話。
那天,我突然很想打給她,就算我覺得被討厭也要把話說清楚,我不想不明不白死在友情的情場上,我說:「我們可以不要再透過古詩男傳話了嗎?我總覺得妳聽到的,不是我想說的。」那次對話,她明明白白告訴我她不喜歡文學,我也坦蕩蕩和她說:「我從來沒有想要強迫妳喜歡和我一樣的東西」;她大膽地表態出不能理解我為什麼連吃個花生厚片吐司都要傳訊息給她,我也誠實表露出因為自己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接近她的冷漠,所以只能在吃到她喜歡的花生厚片時和她報告,當年的我就總覺得我們之間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我懂朋友間不是用來執著的,但緣分是可以用來珍惜的。
我們成了真正的好朋友,無話不談,有時就算一陣子不談,談上了,亦能再度開啟話匣。記得某回她傳了某文學獎的比賽資訊給我,她說:「總覺得妳會有興趣」,這話題結束在我說了聲「謝謝」!但情緒何止萬千,就像這回我寫起了和她個故事,也是心中陽光燦爛,但我並不會與她分享,因為知道她並不是嗜讀的友人,所以當我有情話,度了幾個生死關之後,也不怕肉麻地直接當面說了。
古詩男的才華至今仍讓我印象深刻,但就永遠只能留在那個記憶中了,我早已對他釋懷,沒了聯絡,沒了當年的懊惱、氣憤、與無助。依然是那句我和不愛文學女子告白的那句:「沒關係,如果妳不想和我當朋友,我們也不用勉強,我只是想說日久見人心」。
我見到了!見到了三顆心,一顆是古詩男不安脆弱需要被愛、被人認同的心,只是他用比較極端的方式討愛,我也何嘗不是愛得扭曲的人,沒什麼好計較的,反正真正能成為朋友的,沒這麼容易失去。第二顆心,我則是把我自己的心與不愛文學、不愛讀字的女孩綁在一塊,她的心正直、善良、毫不偽裝,所以當我把第三顆自己坦蕩的心交出去時,我們在一起玩得更愉快了。
認識與不認識的人都曾讀過我的文章,不過,有將近五前的時間,我幾乎不在認識的朋友圈寫作,我總躲在純粹的文字背後享受寫字的快感,我把自己藏的很隱密,盡情寫著我心裡的糾結而覺得痛快,毫無顧忌地寫著,如入無人之境,當我回過神來,就怕失守了那份創作的自在,然而,這些年我其實更不在意了,都好,若我的文字剛好被誰看見了就是緣分。
如今當有朋友問起我妳的興趣是什麼?我總會說煮煮飯、寫寫東西吧!當他們繼續說著:「想看看我的作品」,我才會給出一點自己星球的地址,歡迎他們來到我家吃飯,又或者是歡迎他們來讀讀我的內心世界,這結果通常是會有場還不錯的聚會,抑或是他們可以藉由文字了解到另一個層次的我,更幸運一點的話,我也有可能會聽到他們想分享的小秘密,變成朋友也說不定。
我對自己的文字有自信嗎?自信是什麼呢?我還在找那種感覺,不能確切回答。但我至少能保證我對自己寫下的文字有所感應,無法矯情地把自己幻想成別人去寫幻想文,就算是在寫小說的時候,我也是以自己所會接觸到的人格去延伸,所以當我寫自己的時候,感覺都是真的,至於寫得像不像?可能要看文字功力磨練得夠不夠?
某一天,一位大學許久沒連繫的學妹,突然傳來了訊息,她說:「學姊這篇文章上的名字,真的就是妳嗎?」我點進了她給的文章連結,那是我的投稿沒錯,我說:「對啊!妳找到我了。」並附上一個笑臉符號,學妹接著說:「我從大學時候就會讀妳的文章,很喜歡看妳寫的東西」。隔了這麼久,我找到了一位我的真實讀者,她並不是會留言的觀眾,但我們之間卻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我才懂了大學當年,她點的每一個讚都是她真心誠意的喜歡。
知道有人真心喜歡「真的我」是很美妙的感受,於是,我不想再躲躲藏藏了,放下了可能會被朋友窺見什麼秘密的多慮,我想在各方面都活成像一個「真的我」,嘗試敞開自己的心門,我開始偶爾會在朋友圈熟知的部落格發表文章,但並不是為了討人喜愛,而是這樣試過的我,大方覺得這樣活得挺舒心的。
為何我總在文字背後躲藏?因為看不見的那一部份仍有美感,您們都已經看見我的真心,究竟還有什麼比用心寫下的文字,更值得可看呢?
少女說,年紀、經歷都可以被超越,我們越相信,文字可以救贖某些人—或者,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救贖。—陳又津《新手作家求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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