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三的便服日,她總是穿著典雅的白色澎澎裙,飄逸著裙擺;頭上別著精緻的鑲邊髮夾;綁著可愛對稱的長辮子。不用問,就知道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孩,或許家裡還有請傭人來打點呢。鉛筆盒是水晶透明的盒子,可以看到裡面擺放整齊的—彩虹筆、原子筆、旋轉蠟筆、自動鉛筆,所有文具一應俱全,被歸類得恰到好處。
小梅,是大家心中的仙子,全身散發出一種高貴的氣息。但她彷彿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幾乎不與人說話,沒有特別友好的閨蜜,下課時就靜悄悄地坐在位子上看著厚厚的小說—沒有注音的那種。在同年齡的孩子裡,幾乎沒有人能夠有她這種耐心,看一整本沒有注音的書,而且一本接著一本,像在跑無止盡的馬拉松似的。
男生們其實都偷偷注視著小梅,看她冷峻的嘴角,什麼時候會露出一抹不經意的微笑。他們好希望可以跟小梅對到眼!更盼望著得到小梅送的愛心。
但是,小梅竟把愛心送給了小傑!當男生們看到那一幕,心中怒火簡直要燒穿了他們的胸膛,燒碎他們身為男性的尊嚴!在他們眼裡的娘炮、不帶種的戴傑,竟然可以贏得小梅的芳心。毫無天理吧。癩蛤蟆吃天鵝肉吧。更可恨的是,那戴傑竟然跩到不接受女生的告白!所有男生對戴傑的敵意又更強烈了。那天以後,不只是惡作劇、開玩笑而已,他們對戴傑的惡搞是毫不留情。他們把戴傑中午帶的便當倒進廚餘桶,逼得他到廚餘桶裡挖;他們在他要去上廁所時在路上堵住他,讓他憋不住而尿濕了褲子。更壞的是,惡人先告狀,他們聯合起來到班導面前,說戴傑作業都是用抄來的,班導也不問七紅皂白就叫戴傑全部重寫。
「我幫你。」小梅看到滿桌被搞得都是髒污的戴傑,輕柔地說了這句話。她不等戴傑回過神來,就用她纖細柔嫩的小白手拿起了桌上的垃圾。
「妳......為什麼要幫我......」小傑結巴的問,臉上斗大的汗珠滴了下來。
「因為我們很像,都有不完整的故事。」小梅突然表現得成熟,絕對想不到國小三年級的孩子能說出這麼意味深長的話。
「我爸、我媽都是醫生。」
完全不意外呀。小傑心想。
「但爸爸從我幼稚園的時候就沒有回過家了,我現在也算是在單親家庭吧。」
什麼?小梅也是單親?為什麼她講話的語氣這麼地平穩呢?小傑很震驚,但依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爸是整形外科醫師,他年收入將近一千萬,他每個月都會寄錢回家給我跟媽媽。不過其實這麼多的錢,我們也是花不完的。」小梅似乎在唸小說的內容一樣,平鋪直敘,但眼神飄渺。
「我媽,原本是要當兒科醫師,但是在生我之後的一年,身體開始出狀況,她被診斷是紅斑性狼瘡。之後,她就離職了,希望能在家休養。或許是因為太勞累吧,她免疫失調好久好久。」
「那我爸去哪兒呢?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他總說工作忙,常常好幾天都不回家。有一次晚上,媽媽突然頭痛不舒服,打給爸爸,沒想到電話另一頭卻有好多笑鬧聲。還有爸爸醉茫茫的胡言亂語。爸爸接著吼了她一頓,說『妳知道是誰在養妳嗎?妳花我的錢,該有點分寸吧!』媽媽後來暈了過去,後來她自己靠著殘存的意志,打電話叫救護車。」
原來,我們的處境是如此類似呀。小傑聽到小梅講述的故事,想起了家裡即將破裂的那面牆,還有總是咬緊牙關去支撐那面牆的媽媽。
小梅繼續說:「我國小前,他們就離婚了。爸爸在開刀房,原來已經認識了年輕的護理師,他已經為她買了一棟房子了。至於媽媽呢,為了治好自己的免疫疾病,一天吃好幾顆類固醇,吃到臉變得很腫。媽媽也常常出疹子,半夜時,那疹子讓她癢到睡不著覺,肚子、大腿、手臂都是蕁麻疹的痕跡。」
小梅這麼漂亮,她媽媽曾經也很迷人吧。小傑不禁感慨萬千。老天爺為何要這樣折磨人呢?
小梅其實很久以前就認識小傑了。
1997 年五月,小梅的媽媽剛當上兒科住院醫師,在 PICU 的病床中忙進忙出。
陳瑛櫻,那年26歲,在美麗的五月,充滿愛意的季節,她跟整外主治醫師張任時交往滿一年,便有了愛的結晶。那時,她意氣風發,懷著滿腔熱血,跟在高庚文醫師的旁邊,學習如何照顧術後的、全身都是管路的、裝著呼吸氣的、氣切的、各式各樣的嬰兒、小孩,甚至是17歲的大小孩也是她照顧的範疇。令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心中膈缺損合併遺傳性疾病—DiGeorge syndrome 的那個特殊 case—小傑。
陳瑛櫻,特別喜歡這個月份,May,五月,是她終於懷上寶寶的月份,也是她學習得最起勁、最認真的月份。在小梅剛出現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她就被賦予了名字,梅。
未完待續 2022.6.27 小龍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