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微笑發出光芒,當他看著朋友,這時悉達塔臉上也亮起同樣的微笑。悉達塔的傷口開花了,他的悲傷發出光芒,他的自我已經融入一體。在這一刻,悉達塔停止對抗命運,停止受苦,他的臉上綻放出領悟後的明朗,再也沒有意志與之對立,認識到圓滿,認同諸事之河,認同生命巨流,充滿憐憫,充滿同喜,融入一體之中。」—— 《流浪者之歌》
Ally, 上個月,我無法遏止的追上韓劇《我們的藍調時光》。本來左手壓右手地想要等全劇二十集播畢再順暢觀賞,但卻命運般的展開每週末等更新的日子。
一座外人眼中觀光聖地濟州島,所有觀眾一邊看劇飽賞海景雪景,一邊喊:「啊,好想去濟州島啊!」但同時亦步亦趨地走進島上居民微小又巨大的苦痛與哀愁。英文劇名是「Blue」,作品擺明了告訴你,我要說的是這些人物的憂愁與悲哀。只是又如同《腦筋急轉彎》的道理,Sadness 能召喚出真正的 Joy,憂憂和樂樂相依,日子才能發光。
憂鬱的英雄
在劇作家盧熙京拉開濟州島這座舞台,配置了三兩三兩一組的人物關係,讓他們如實境節目般地滾動。每組關係,都有自己的「結」要解開——但其實,我更傾向解不開。劇中大多數的組合都有 Happy Ending:結怨多年的換帖兄弟,和解成為親家;嫉妒交雜著愛的友誼,終究能有時恨有時愛的延續;失去所有親人的老人,唯一的寶貝兒子終於走過鬼門關⋯⋯我的心裡,有那麼一絲的不以為然。(雖然,我也是那個在電視前面大喊:不要~~~跟:太好了~~~的無腦觀眾)我甚至跟朋友說:我猜,盧熙京有另一個版本的《Blue》,在那個版本中,沒有眾所期盼的快樂結局。那便是真實世界。
會的,人會沈迷會沈淪,會在誰也沒有矇住你的雙眼時,看不見全世界。會的,有人此生就此未醒,賭博的繼續賭博,喝酒的繼續喝酒,分裂的情誼老死不相往來,而恩喜,早在第一集就敗光家產,將一輩子的辛勞雙手奉上給詐欺她的初戀情人。
但這太殘忍了,盧熙京不曾這樣對待觀眾。她只是隱隱約約地指出,有這樣的可能,也有那樣的可能。曾經在寫劇本時,老師告訴我:「戲劇角色的最基本功能,就是要做出人所不能。那就是英雄。」所有稍稍認識劇本的人都知道,劇本的基本架構就是英雄之旅,召喚、接受或不接受、踏上旅程、逆反、再逆轉,最後要成為英雄。年輕的戀人生下了孩子,成為英雄;承認對摯友懷有恨意,成為英雄;坦承曾經想拋棄唐氏症姊姊,成為英雄。我深愛這些英雄,他們確實做到了大多人不能為的選擇。但我也只能在台下含淚鼓掌,遠望。真正讓我走進生命途徑感的,卻是另外兩則英雄面目模糊的故事:宣亞&東昔、冬玉&東昔。
我們真的能原諒這樣的母親嗎?
她站在窗邊往城市看,黑夜突然降臨,她的身體出水,流出袖口,流遍腳下。
宣亞在現實生活裡,像一條離開水的魚。窒息、發慌、無法掌握時光,日子不斷從她的指尖流逝,像抓不住的水流。於是她沒辦法清理自己,更不用說工作,或照顧、陪伴她最親愛的兒子。因為憂鬱症,宣亞失去了丈夫和小孩,懷著要奪回他們的野心,宣亞回到濟州島上散心,卻成為島上人人口中那個要來濟州島自殺的失婚女子。
幼稚園年紀的兒子一句:「媽媽生病了,沒辦法陪我玩。」宣亞最終沒有拿到兒子的撫養權。一開始她知道,必須要有兒子她才活得下去,後來她知道,他必須等到有一天,兒子來告訴她,有媽媽的生活他才活得下去。這個時候,宣亞才能成為一名母親。
即使丈夫放棄了她,帶走孩子。宣亞始終沒有放棄成為一名母親。即使她確實忽視孩子,確實讓孩子受傷,但她那沒有放棄的姿態,看在東昔眼裡,使東昔也想:「難道我的母親,也願意為我如此?」
東昔和母親冬玉有著旁人無法直視,開腸破肚般的傷痕關係。東昔窮盡一生,只求冬玉多看一眼,說一句愛,一個擁抱,施捨他一點點身為母親該有的情感。但東昔始終沒有得到。直到冬玉迎來人生的終章。東昔狂亂地問為什麼,為什麼一名母親做成這樣,冬玉沒有罪惡感,沒有一句道歉?冬玉只說:「你期待一個瘋女人,有罪惡感嗎?」
冬玉最後走了,她愛著東昔,只是很可惜地不夠。身為一名母親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她生命中的坑疤與害怕,所以她看不見東昔的匱乏,她沈浸在自己生命的苦難中,她救不起自己也救不了東昔。誰說,為母則強?
東昔最後原諒她了嗎?我想,我們有資格原諒任何人嗎?
河流
悉達塔的兒子出現在他的生命中,「輪迴」在他眼前顯現。任憑悉達塔再如何把他當兒子,嬌生慣養的他,封閉了心無法接受這名雲淡風輕的船夫。好幾個月過去,悉達塔等著兒子接收他的愛,但這始終沒有發生,友善和耐心沒有奏效。悉達塔必須把兒子,交還給世界。
「是誰讓悉達塔不墮輪迴、罪惡、貪婪和愚痴?父親的虔誠,老師的教誨,自己的知識,自己的追尋可曾讓他不墮輪迴?哪個父親、老師能防止他過自己的生活,糟蹋自己的生活,招致罪惡,吞下苦酒,找到自己的道路?親愛的朋友,你真的以為,或許能幫某人避開這趟歧路?也許為你的小兒子,因為你愛他,因為你很想幫他省略這些苦、痛和失望?即使你為他死十次,也不能為他省一點命運的道路。」
即便摯友這樣說了,悉達塔仍無法接受。他還是做著傻事,付出代價,品嚐痛苦。直到兒子逃跑,再也不復返。兒子離開的身影,為他留下深深的傷口。傷口反覆發炎、發燙,使他受苦。他意識到父親、自己、兒子,是一場輪迴關係,但他無法脫離,他在其中痛苦無法行動,而他的好友,只讓他日夜傾聽河水的聲音。
最近重讀《流浪者之歌》(才發現今年是出版後一百年!命運的牽引呀~),深受第二部〈兒子〉章節吸引。好幾年前讀,總覺得《流浪者之歌》是充滿「宗教」意味,關於入俗與出世悟道過程的故事,覺得離我既遙遠又無味。此刻翻起來,卻字句讓我激動,跟著悉達塔從沙門,到成為童稚之人,真正去愛,真正失去,在與你我差別不大的人生中,找到何謂「宗教」——這路途,又平凡又困難,而仔細一看,我們每個人都走在和悉達塔相似的路上。
對我而言,東昔愛戀著宣亞,也是一種和母親關係的輪迴,劇終時,他們精神上的相互倚賴,暫時還不被定義為愛情,他們像是在落難船難中唯一能抓住的彼此的手,捉著,載浮載沉,接受生命的安排,有溺水,有瀕死,還是有幸福。而這一切都合一成一體,沒有剝離痛苦的幸福,化為圓滿。
Ally,上回聊天時,妳談到中西方哲學的比較時,眼神閃閃發亮。《流浪者之歌》是否會是比較哲學上可以分析的經典呢?作者赫塞在印度文化中成長,自身屬基督新教,又對道家莊子深度涉略,反映在《流浪者之歌》以印度為背景,主角借用佛陀之名,運用許多印度經典,卻不深入任何一個宗教,專注地探討「個人」和「群體」的關係,這樣的普世價值,共通存在在東西方的哲學思想有什麼差異與相似呢?好想聽妳談這本書呀!許願。
上個月,你們的馬來西亞之行好嗎?幾年前我和安迪曾經一起去過檳城,真的被高溫濕熱嚇得半死,印象中只有清晨和傍晚、入夜,才有辦法真正在街道上行走。吃重口味的炒麵、粘膩的茶水點心,還有又辣又鹹的海鮮、串燒。汗水的滋味,幾乎是我對檳城口味的印象。你們呢?敲碗馬來西亞的食記!
寫在,夏天來了的早晨,懷念制服裙下涼涼的空氣
Jing 2022.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