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和疑問攪成肚子裡的牢騷不吐不快,他衝著四頭冷笑:「老子沒問人要學費呢,我算是付了錢請個祖宗來跟我學本事?」四頭聽了想了想說:「先別火,等我回去問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徵人啟示中「待優」二字的時代意義就此確定,「照說的也有點道理,若不然像這樣的城市裡,師傅也不養著,學成之前他們吃誰用誰?」四頭滿臉的對不住:「我順便幫你問了行情。」
丁守道想起最初還叫不上師傅的兩年半、想起拜師當日叩的那些頭,想起收學徒這事簡直一肚子生不逢辰的悲憤「吃飽了撐著還得看老子樂不樂意!」丁有貴知曉這事,擺在心裡擱了兩天,鄭重地對他說:「錢嘛,咱們身上帶藝的人願掙總有,日後是不是一個人忙,也僅僅憑你的心意,但你想想,好容易學的這一門手藝日後絕了,是不是⋯⋯還是件憾事哪!再不然,你找個人結婚生兒子,咱倆等得起就等,把孩子拉拔大了,手藝還是傳給自家人。」一番說辭,把丁守道都鬱悶死了。為傳藝找人結婚就為生兒子,這事他怎麼想怎麼怪,活像早八百年前的人生規劃,卻又忌諱著逆了丁有貴的心願,「父大過天」的一套也鎮得住他,暗自打定主意陽奉陰為一切隨機,有人願來,我就打起精神來做個合格的師傅,若沒有人來,那就怨不得我原地賴著。
店裡、家裡先後申請了電話,與新竹那邊是有事電話聯絡、無事書信往來,日子慢養了必需見著面方能得解的相思,便暫時離開常軌,親身走一趟。這個星期日,江承林北上看他們,轉轉就走,說是「連日心饞,太想念你家的白滷。」守道剁了兩隻鴨腿,鴨翅、鴨腳、鹹鴨胗,用油紙分包,裝成一袋,天熱怕餿,鏟了半袋碎冰鎮住,一直提到臨上火車才交給承林。或許察覺守道眉間鬱氣,江承林有意無意地問:「最近忙什麼?讀些什麼書?」守道應了前一個問題,為了避答後面跟著的第二個問題,著情地說了收學徒的事,胸中小不平,像些粉塵飛揚於擇字用語之間。承林豁然一笑:「是讓人不太舒服⋯⋯我好像記得為這事發過牢騷,不論行界,藝成出師是一回事,成為別人的師傅是一回事。教學這事本來是蝕了自己的青春、心血去成就別人,行當本質,無論時代怎麼變,這點是變不了的。舊日裡用倫常、道德強繫,是借「情」字使力,讓為人師的有個理由傾囊相授,眼下時風,我看這力道的影響力也薄弱了,丁師傅是上一代手藝人,有他放不下心的執著,依我的意見,沒把握參得「忘」字,你還是照自己的心意矜住,否則將怨一輩子;日子愈過、你愈是盡心、怨情就愈深。」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兒的,我走了。」
接著幾天,一關燈躺上床,丁守道把手枕著腦袋,把江承林在月台上說的一番話反覆嚼過,嚼出味道來。愈覺得我這大伯,說「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只覺得太通透了、通透得不像個人,嘆了口氣:「我是個渾水裡撈些蠅頭小利維生的人,沒理由跟你一樣通透,只好後頭做個跟班,一輩子借你的光照路。」想起那孩子對著他面說話的樣子,終於還是把心意交給機率去定奪「再有第二眼的緣份,老子就下點本,把你供成這板鴨店裡第三個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