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不可以不長大？

對我而言，第一個意識到不能再把自己當小孩的時刻，是發現和朋友的話題不再只有自己了。

記得那天我們約吃飯，等餐點送上來之前，他說：大學畢業後他得先去找工作，暫時不考慮繼續念研究所了。當下我很訝異，因為，就在前幾天，我們才討論過考研究所的事情，以為他已經下定決心攻讀研究所；但他說，後來他再仔細思量過，考慮到爸爸年事已高，或許再過幾年便要退休了，而那時也約略是他大學畢業的時候，但畢業後家裡還有兩個弟妹要就學，他希望自己可以幫忙貼補家用，或者，至少不要再造成父母額外的負擔了…。

那時，我發現，原來我們也到需要考量他人做出成全退讓的時候了。 要學著擔負起責任，這也代表從此以後，我們的生命中不再、也無法只有自己。 那一刻的心情…有點沉重、卻也感到了釋然。

會感到沉重，是因為要學著擔負起責任並不簡單，舉凡一切言行舉止、說話做事要考量到更多人、更多層面，最重要的是，不給別人造成困擾，鞏固他人和自己之間的界線；另一方面覺得釋然，確也是因為發現：我們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為想要的生活做出取捨了。

失去與擁有、成全與收穫、責任和自由這些說的大抵都是同一件事情吧！於是，在成長路上，我們一邊遺落、一邊也在拾起些什麼。選擇在長大之後接回這份重擔，也正是因為意識到：我們是倚靠著許多人的幫助，才得以長成如今的模樣； 無論是否出於心甘情願，在我們能開始為自己承擔起這份生而為人的重量之時，亦被賦予重新選擇的自由。而這些，或許是還身為孩子的我們所無法明白、也無力擁有的權利吧！

國中時的我，曾經和父親有過一場對話，當時我問他：「爸，為甚麼你想要結婚生小孩？」他說：看著小孩被稱讚、得到榮譽的時候，自己也會感到與有榮焉。那時，我有些不以為然，心想：為何要將自身的期待放在小孩上呢？養育孩子得到的也並不只有快樂啊！為甚麼長大成為大人之後，不能只為了自己而活？我當下很直白的回覆：「爸，可是我以後不想要結婚也不想要生小孩。」他當下一時氣結，只說：你以後自己就知道了。

那麼，經過多年後的現在，我知道了什麼呢？

其實我依然沒有將結婚生子作為人生的規劃之一，但我的確更強烈的感受到想要擁有一個家的渴望：渴望著無論是以甚麼樣的形式——是一隻貓、一個人、還是一個小孩構成的「家」，渴望擁有屬於我的家所帶給我的歸屬感...。 我無法斷言如此便是長大、成熟了的表現， 但，我想我確實比當年多懂得了一點爸爸想要告訴我、卻沒有說出口的道理——「長大」，意味著你擁有選擇生活、建構世界的能力；讓你在為自己承擔責任的同時，也賦予你為他人遮風擋雨的堅強，從中去學習全心全意地付出，也心甘情願的接受，並勇於承擔選擇所帶來的一切。

小時候之所以可以無所顧忌、任性妄為，那是因為知道：無論如何，都有人在替我們負重前行，自己總是被偏愛著的；長大後，當初的小孩變成大人了，我們開始懂得身為大人須承擔的重擔 ，還有，要考量到的諸多事情。所以，我們能由理解從而長出對愛的詮釋，推己及人。不是長大了就只能無可奈何的成為當初最討厭的大人，而正是因為：我們都曾是小孩，都無可避免的在成長中受了點傷，所以在換我們擁有能力握有選擇權時，選擇以當初希望自己被對待的方式待人。就像張愛玲給胡蘭成的書信中所寫的：「因為愛過，所以寬容；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曾經也想過，如果能夠永遠不長大，就這樣停留在生命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裡，那該有多好啊！但後來發現，這終究是個幻想，終究是對於現況不滿的投射罷了！我們終究要長大，終究要學會去面對自己的人生課題——而那正是因為我們擁有權利、也有這份責任去追尋屬於自己的美好與自由。

對我而言，「長大」雖是個並不輕鬆的過程，但現在回頭再看，卻慶幸是過去的那些點點滴滴造就了今日的我；也許曾遭遇過困難，也曾對自己、對世界都感到無比失望…，卻也因而讓我看見了那些苦痛背後所蘊藏的可能性，試著從中摸索出更好的我的輪廓，所以，儘管常覺得自己和這世界格格不入、陷入自我懷疑之中，但從未後悔過作出的那些抉擇。沒有一段時光會是白白度過的，而那都是我們之所以成為如今的自己的原因。

最後，無論「長大」對你來說究竟意味著甚麼，可能曾經陷入迷惘、可能有時覺得自己簡直糟糕透頂…但願你記得，無論會面臨多大的困難，我們都依然是完整的、自由的，並且是值得被愛的。祝福我們都能朝著夢想的樣子前進，不負前程、不悔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