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那些旅行社不愛排的地方系列||瀨戶內國際藝術祭(2)-直島:飯店與美術館區-倍樂生之家美術館(建築篇)

在前一篇中，我們大致提到了福武集團在買下直島南邊的地，並將其打造成一片國際露營場地。大概就在同一時期，福武總一郎先生也開始提出他的企業哲學「Benesse(創造美好人生)」，後來更在1995年將集團名稱由福武書店改為「倍樂生集團(Benesse Corporation)」。所謂的「Benesse(創造美好人生)」其實是由拉丁語中的bene(正確的、好的)、esse(生活)所組成的自創單字，意指每個人天生都有上進心，無論誰都會努力讓自己更好，而他們想要扮演的正是刺激、協助人們上進的角色。上一篇我們提到的「直島文化村」構想，便是建構在倍樂生集團的這個企業哲學與信念之上。

當時為了推動「直島文化村」，集團內成立了一個「倍樂生推進室」，旗下包含了三個部門:(1)負責營運(營地與飯店)的營運部門、(2)負責美術館與藝術相關業務的部門、以及(3)負責廣告與宣傳的部門。於是，「倍樂生推進室」從1990年代開始，一直到瀨戶內藝術祭(2010年)開始舉辦前的20年間，共計在直島上蓋了四棟的住宿設施，同時也設有四個美術館空間，其中兩個美術館為獨立空間，另外兩個則是與住宿設施並設(參見下表中的黃底與粉紅底部分)。

這一次，NANA濕婦想跟大家分享的，就是在1992年所開幕的倍樂生之家美術館(Benesse House Museum)(參見上表中黃底部分)。這是他們在直島上興建的第一個結合了住宿與美術館的複合設施，也是建築師安藤忠雄在直島上正式設計的第一棟建築。

(以下所分享的內容，多為NANA濕婦帶團時在巴士上，或是在行程中與旅伴們分享的內容筆記，多少會參雜許多NANA濕婦自己曾經在藝術祭活動中的體驗、感想與小故事。對於實際造訪過的朋友來說，以下的內容應該都是大家最難忘的回憶與體驗；而對於正在計畫想要前往的朋友來說，以下幾篇的內容則可能會有些暴雷處，請自行斟酌要了解到甚麼程度，希望對於你/妳在行程規劃時有所幫助；最後，如果你現在正在瀨戶內藝術祭的現場，則可以邀請你一邊聽一邊體驗喔~)

最初在倍樂生之家美術館開幕之時，雖然福武總一郎將其定位為住宿與美術館並行的複合設施，認為這裡既是一棟有藝術品的飯店，也是一棟提供住宿服務的美術館，所以這裡在開幕時最初的正式名稱為「倍樂生之家/直島現代美術館」，希望可以傳達直島上「自然、建築與藝術共生」的概念。然而，在實際營運層面上，當時整個集團對於直島上這棟設施的經營理念，隱約還是無法跳脫過往的「渡假村」思維，所以是以「飯店」為主、「藝術」為輔，主打「有文化的飯店」概念。相對地，來訪的旅客對這裡也沒有「美術館」的認知，通常沒有買票就直接越過飯店櫃檯，直接走往展間欣賞藝術品，因為，他們認為這些展間，就相當於大家都可以自由進出的「飯店大廳」的一部分。當時，有一位才剛進入福武集團的年輕人，看到了這個現象，他叫做「秋元雄史」。

秋元被編制在「倍樂生推進室」下面的美術館與藝術相關業務部門，雖然他一開始的職位不高，而且他所負責的「藝術」領域，起初多被視為是「輔助」飯店經營的措施之一，但在北川富朗先生出現在直島之前，這位秋元先生可說是推動直島藝術發展的關鍵人物。倍樂生之家現在雖然常常一房難求，但在剛開幕的前幾年，住房率並不高。雖然在建築空間上有著安藤忠雄的光環加持，但若展出的藝術品內容不夠精彩，是無法吸引那些藝術愛好者，大老遠地搭船前來這個偏遠的小島上欣賞的，更別說是願意花錢住上一晚。所以，秋元先生常常在思考著要如何讓飯店不只是飯店；在當時常設展館藏還不夠豐富時，要如何透過每次的策展，逐漸強化這裡的美術館功能，以並吸引更多人來到直島、來到倍樂生之家入住。以下我們就先來看看安藤忠雄在倍樂生之家美術館裡，最精彩的建築設計空間；下一次，再來分享館中有哪些有趣的展覽藝術品吧。

進入美術館之後，我們所在的空間是整棟建築的2樓，NANA濕婦會建議大家先到賣店旁看一下整座建築的模型，就會了解為什麼我們會身在2樓了。原來最初安藤忠雄來到這裡尋找建築基地的時候，福武總一郎曾帶著他來到早在藤田觀光開發時期所留下的船舶停泊棧橋。安藤忠雄站在棧橋上回望直島時，發現了這個小山丘，非常中意，這也是為什麼現在美術館中的住宿設施與景觀，都會面向這一條船舶停泊棧橋的原因之一。此外，透過模型我們大概可以知道，我們進入美術館時是在建築物的最高層2樓，接著就循著他的空間引導，逐漸往樓下走到B1樓。安藤將整座建築的一半藏進了小山丘的山體裡，但每一層樓面向大海的角度都有開口，如此一來，便能將建築對於自然景觀的影響降到最低，但人在建築中時仍能透過各個開口親近大自然。整個建築體是以兩個長方形與一個圓形空間所組成(下圖為2022年在安藤忠雄展中拍攝的模型)，其中，一個長方體作為住宿設施使用，另一個則是美術館與餐廳的空間；而中間的圓型空間則從2樓至地下一樓，垂直貫穿了整座美術館，是整個空間裡讓人最為驚嘆，卻也是最難展示展覽品的挑高展間(XD)。

延伸閱讀:#117 那些旅行社不愛排的地方系列||瀨戶內國際藝術祭(1)-直島: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重要基石

對建築有興趣的朋友應該多少都知道，安藤忠雄在他早年的建築壯遊旅途中，深深地被羅馬萬神殿的光線所感動，因此，他就這樣把萬神殿的魔法光線，搬到了倍樂生之家美術館中。他在美術館中設計了一個圓弧形的大型作品展間，並在展間的天花板上開了一個圓形的天窗，讓陽光可以灑進展間，白天的時候，光影角度就會隨著時間變動，漫遊在整個展間裡，彷彿就像是一個小型的萬神殿重現。在展間的入口旁，來訪者可以先透過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往下窺探這個空間；走進到圓弧形空間之後，大家就會沿著牆面環繞的步道迴旋而下，但同時，又會看見對面有一座往上爬的樓梯，好像可以通往哪裡?於是，沿著斜坡步道好不容易來到了地面上的人，很本能地就會再爬上對面地那座樓梯，直到底時才發現，原來這座樓梯沒有通往哪裡，盡頭是一面扎扎實實的清水混凝土牆=..=。我常常看到努力爬上樓梯的傻蛋，站在上面充滿疑惑、抓抓頭尷尬傻笑的模樣(我自己也曾經是那個傻蛋XD)，每次看到都覺得安藤先生真的很有大阪人的幽默感。不過還是建議大家可以爬上去看看，因為站在樓梯盡頭的位置上往回看時，高度剛剛好可以看見剛剛在展間入口旁的偷窺玻璃窗，形成一個你看我我看你的畫面，蠻有趣的。

然而，由於這個縮小版的萬神殿空間實在是太過有吸引力，因此美術館為了找尋可以與其匹配，氣勢足以與空間相對抗的展覽作品，可說是傷透了腦筋。某一次，福武總一郎終於在蘇富比的拍賣會上，被一件他非常喜歡的作品《生死100(100 Live and Die)》打中，據說他最初在拍賣會上雖然有出價，但最終仍沒有標到。拍賣會結束之後，他還是對這個作品念念不忘，因此最後是透過藝術經紀人與當時得標的收藏家協商，並花了兩億日圓才終於把它買了回來，並打算在安藤所設計的圓弧形空間裡，非常奢侈地單獨展示它。

這個作品是以霓虹燈管製成英文字母，分別拼出「XX and die」或「XX and live」等共計100組字句，其中的「XX」都是跟日常生活相關的詞彙，如love、eat、sing...等。這一百組字句有時個別閃爍，有時成組閃爍，此時大家都會靜靜地觀賞與等待，記得某次NANA濕婦正在跟旅伴解說時，作品上剛好閃過了「Fuck and live」的字樣，嗯...這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沒錯XD。作品所設定的閃爍輪迴約為4-5分鐘一輪，而在輪迴的最終幾秒，整面100個字句會一起亮起來，照亮整個空間，此時在場的來訪者都會不約而同地發出「哇~」的讚嘆聲。這一幕其實就是象徵著每個人在這一輩子當中，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光榮時刻，但過去之後，又會開始回到不同字句單獨或成組閃爍的輪迴起點，象徵著我們終究還是會回到各種日常生活之中，的確是個氣勢不輸給安藤空間、讓人驚豔也充滿驚喜的作品。

然而，這個作品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但其實背後的霓虹燈控制電路是非常複雜的，據說作品剛買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個得標的藏家惡作劇，背後上千條的電線被剪得亂七八糟，也沒有附上任何的組裝說明書。由於霓虹燈管是使用高壓電，所以秋元先生好不容易才找來專業的業者協助修理，把每一條線對應到對的燈管上，硬是在開幕前一天才終於讓每個燈都恢復到可以亮的狀態。然而，沒想到就在展覽正式開幕的前幾個小時，就在測試給福武總一郎看時，在啟動的瞬間全部跳電，作品上半個字母都亮不起來，福武總一郎也為此震怒地說道：「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它在開幕前亮起來！」。此時，距離開幕只剩下不到幾個小時了，而且在場的人沒有人是專業人員，只得緊急商請剛好因為別的工作而來到島上業者幫忙，修理時業者一邊唸著「用這裡可能會爆炸...」之類的話，一邊硬著頭皮修下去。最後雖然剩下5、6個沒亮，但總比一個都亮不起來的好，於是，這個作品就在這樣緊張刺激的氛圍下首次亮相，這個讓來訪者驚豔不已的作品，當初可是讓秋元先生驚嚇不已的作品呢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