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下群英傳－江都王者】

張須陀大敗長白山賊的戰報，迅速地向全國各地散播。

同一份戰報，大家關注的部分大不相同。

隋帝楊廣特別在意的，是戰士們奮勇殺賊的畫面。

收到報告之後，楊廣還特別要宮廷畫師趕赴前線，將張須陀、羅士信等人的英姿繪製下來。

更多的地方官，則是擔心長白山賊遭到擊破，將會向何處流竄？

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齊地不可能憑空生出如此多的山賊。這些賊人，必是因著什麼緣頭，在長白山集聚。

如今張須陀顯然阻斷了他們原本的計畫。

下一步，這些山賊會不會侵入自己的地界，才是大家最關心的事情。

除了江都丞王世充。

自然，在長江天險阻隔下，北方成千上萬的山賊要下江南，那也是很容易發現的。不過，王世充更訝異的，是除了自己，居然還有人能如此巧妙的運用民兵？

「師兄，你怎麼看？」

被王世充稱作師兄的這個男人，身材修長，鼻高眼深，一望即知並非南朝漢人。他輕咳兩下，低聲道：「王兄，說過很多次了，我的漢名是劉師立，要稱呼我劉兄弟，不是師兄弟。」

王世充笑道：「不好意思，總是改不過來。劉兄，你看這張須陀的打法，莫不是……」

劉師立點了點頭，「取民以財，用民以敗，以敗致勝。怕是天師道的朋友。」

士兵，需要訓練。

徵用民兵，自古以來就不是打勝仗的方法。但東漢末年黃巾賊起，讓指揮民兵成了一門顯學。

沒有任何人確切知道，當時太平道是如何在短時間內組織民眾，打敗官兵。

後來，北方大亂，群雄四起，征戰長達百年後，拓跋氏再次倚靠民兵，建立了後魏王朝。

據說就是天師道教主寇謙之，提供了拓跋燾「用民三策」。

第一步，向民眾表示我願意出兵保護他們的安全，為他們爭取權利，藉以從民眾手中取得資材與人手。

這一步不難，東漢以降大部分的軍閥都是這麼做的。

問題是，大家都是說到做到真君子。

可天師真君不興這套。

寇謙之建議的第二步，就是要把有意願作戰的民兵編上第一線。

這些沒經過訓練的百姓，必然招致戰鬥的失敗，是任何略通兵法的將軍都猜想得到的。

但卻不是每個人，都推測得出天師道的第三步。

利用第一波民兵的陣亡，犧牲，來刺激後方百姓的士氣。

以敗致勝。

說來簡單，實際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認為這套天師用民三策，不過是鄉野傳奇。

只是看在天師寇謙之異端崛起，穿鑿附會之說罷了。

但西域佛門子弟，就從來不敢等閒視之。

世尊曾言，東土佛法有三難，如今，已經出現兩次。佛門相信，法難源自魔羅。東土魔羅，便是天師道。

雖然在第一次法難之後，天師道逐漸退出政治舞台。但百足之蟲死而不殭，為了護法圓滿，多少佛門子弟無不以滅魔為志願。

嚴格說起來，王世充不算是個佛教徒。不過他父祖本是西域胡人，長年跟佛門子弟一同，與中土行商往來。

要賺什麼人的錢，你總得先了解那個人想要什麼。

這不是王家的家訓，而是支頹部的生意經。

王世充的父親，因此也讓兒子的學習涉獵十分廣泛。

他拜儒師，學兵書修律法，天文算數經史集論無一不學，最精的，莫過那雙眼。

最利的，無非那張嘴。

王世充本以戰功起家，但很快他就注意到，大隋天下，錢，是跟著運河走的。這去到盡頭，就是原本陳朝首都南京府。

江南精品珍玩，實是北方拍馬也趕不上。

見過南朝風華，誰能不迷醉？

王世充努力打通關節，監修運河，又與各大建商合作，終於搞到了江都郡丞的官職。

郡丞通守，王世充一邊與江東世族交好，一邊主持江都離宮興建，甚得楊廣歡心。

王世充早就充分了解，楊廣想要什麼了。

不過，就算你賺得到他們的錢，也未必就能事事如意。

王世充雖然稱霸江東，但就是小瞧了老牌世族。

比方那吳郡朱家。

王世充清楚得很，那個天子劉元進，就是老朱家搞出來的花招，但你又能拿人家怎地？

這還不算完。

江東亂起，皇上派了兵來平亂。這些大老爺伸手就是要錢，張嘴就是吃飯，十天半個月才去找反賊打一場，弄了大半年也沒啥進展……王世充總尋思著，定要找機會弄死吐萬緒、魚俱羅這兩個渾球。

終於也算時來運轉，隨著三征高麗落幕，皇上下令各地太守自行徵義兵，處理逃兵避役的問題。

王世充大喜過望，正要立刻寫信給各大世族，劉師立就建議他，不如採天師道用民三策。

務求最短時間解決問題，順便把吐萬緒、魚俱羅這些外派將軍給處理掉。

劉師立的相貌，誰也看得出不是漢人。

這是京口劉家介紹給王世充的「傳譯」。

也是到了江都任職，王世充才知道。大隋律法，對於非交易地的境外買賣，原則上是禁止的。但事實上，江東世族，山東世族，都仍是依著過去數百年來的傳統，跟海路來的西域人，做著見不得光的買賣。

王世充也知道，這些西域商船跟大隋的交易量，很低。他們真正的目的地，就是高麗。

皇上之所以要打敗高麗，就是要這些商船，這些商品，都留在大隋境內。

按王世充的生意經，其實你只要開放沿岸貿易，給好一點的條件，至少也可以爭取到三五成的交易量不是？何須大費周章，勞民傷財呢？

如果大天朝跟小商人之間能有共識，或許世上會少掉很多戰爭吧？

王世充從小為了做生意，學習各式各樣的學問。劉師立也是一樣。這點讓兩人分外投契。

不過，西域商人一定要修佛，才能堂而皇之進入大隋國境。沿海要做生意，你就不能不懂天師道。

出海，就是看老天爺的臉色。

上至齊魯下至閩粵，十戶八船六信道。

天師道保留了「先人保佑後人」的信仰原則，也引領了「用民三策」的可行性。

當然，這只有同道中人才能理解。

在劉師立的操作下，雖然王世充手下沒有秦瓊羅士信這般猛將，但先敗後勝之勢，也是如野火燎原般展開。

而王世充絕不居功。

王世充的基本戰略，就是讓手下的民兵去犧牲。然後跟魚俱羅借將借兵，率領剩餘民兵反攻進行反攻。

幾次下來，大家都知道，只要被江都通守「借去」，那升官發財就有望了。

王世充很快從實戰中訓練了一批可用之兵，以及願意為他效命的將官。

眼見萬事俱備，王世充就跟魚俱羅說，聽說最近各地混亂更增，只怕交通不日便會斷絕。據聞洛陽米價不久便會高漲，如果能先買一些屯起來，不論賺錢自用，都是上上之策。

魚俱羅不疑有他，隨即通知了家人這些消息，採買糧食，前往洛陽販售。

哪裡想到，等著魚家米船的，是皇上天使。

楊廣收到了密報，表示魚俱羅故意拖延江南平亂進度，苛扣糧食私藏，意圖造反。如今人贓俱獲。

一夕之間，江南總管，朝廷官軍，百姓世族，皆改以王世充馬首是瞻。

王世充承載著眾人的希望，隨即與江南天子劉元進發起了決戰。

「昨夜，有大流星墜於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聲，至吳郡而落於地。」王世充一身戎裝，對準備出發的江都軍道：「昔漢光武伐新莽，見流星而破百萬大軍；晉宣帝遠征遼東，於流星墜落之地斬賊首。」

「今日，天命所歸，就是要我等克敵制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