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郡,郡丞府吏在街上奔走著,敲鑼打鼓,張貼著告示。
皇上有旨,下令討賊。
張郡丞正在招兵買馬,希望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歷城裡的廣場上,堆滿了食糧,兵器,鎧甲。只待部隊編制完成,就要出發去打長白山賊了。
早幾年,長白山上聚集一些繳不出賦稅的鄉親,靠著打獵採果過日子,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那生活當真是有一頓沒一頓,連溫飽都談不上。
可最近不一樣了。
不知哪裡來的強人,佔據了長白山各處,打劫過路行商不算,時不時的還打家劫舍。如今官府終於決定要討伐這些山賊,響應也算十分熱烈了。
不過,這個羅家捐的東西,也太多了吧?
張須陀看著手中清單,不禁有些疑惑。
一般你可以從豪族大戶捐贈的資材,推估出其財產的多寡。
但這署名「羅士信」的財物,竟是歷城大戶的數十倍之多,張須陀都要派人去查查其中是否有鬼了。
不過,你通守張須陀不認得,認得羅士信的人,那可不少。
「這是老羅家的孩子啊。」
「他父母都死在長白山賊手中,前陣子一堆人要去分他家產呢。」
原來如此。
張須陀懂了,看來是想借官府的手,一口氣處理家產跟報仇問題。
這孩子,是個聰明人呢。
所以,張須陀原本以為,會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出現在自己面前……
張須陀一手扶額,拚命的忍住笑意。
羅士信捐助了大筆資材,絕對有資格跟通守張須陀見上一面。但張須陀怎麼也沒想到,羅士信會穿著跟自己一樣的戰甲前來。
問題是,這孩子比自己還要矮上兩個頭啊。
同樣的戰甲,壓在年僅十三四歲的羅士信身上,跟張須陀的威嚴兇猛,那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張須陀更料不到的是,這個應該頗有點小聰明的公子哥,居然一上來就表示想要從軍打仗。
你怎麼就不說想當個參謀呢?
「這個小……小兄弟,你連戰甲都穿不好,哪有辦法上戰場呢?」
張須陀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
羅士信倒是不慌不忙,道:「啟稟大人,我平常不是這麼穿的……且容小人換個裝。」
張須陀正不明所以,羅士信已經大踏步走往堆放兵器鎧甲的廣場。
羅士信先把身上將官用的鐵甲解下,開始翻找皮甲。
一般士兵用的皮甲,有比較多不同的尺寸,即使羅士信的個子嬌小,很快也找到了合適的裝備。
著上皮護胸,護腕,護腿之後,羅士信有條不紊的將鐵甲套了上去。
這下子,尺寸剛好。
在場的人都看傻了。
將官鐵甲沉重,自不用說。除非像張須陀這種天生神力的武將,不然一般都是有人服侍,才能完成著裝。
羅士信卻是自己一個在那邊像穿脫布衣一般。
現在多塞了一層皮甲,看上去是剛好,但這孩子還有辦法活動嗎?
當然是不能。
可做為重裝騎兵,羅士信的衝擊力,那是比誰都要兇猛的。
張須陀一連派了三名親衛上去,無人是羅士信一回之將。
這少年功夫如此之高,差點連張須陀都忍不住手癢下場了。
還好,從遼東遠征隊歸來的秦瓊,擋住了羅士信。
得此二員猛將,堪比關張,張須陀甚是歡喜,隨即安排與長白山王薄一戰。
人皆道張須陀勇猛善戰,豈知運籌帷幄才是他強項。
張須陀當然知道,憑著剛徵召來的民兵,不可能與經年在刀口上舔血的賊兵一戰。
徵召民兵,一來是要他們的資材,二來更是要在山賊面前,好好先演一場大敗,拋下輜重逃散。
沒有經過訓練的民兵,演起來真是絲毫不做作。
王薄完全相信了,齊郡毫無抵抗能力,遂開始決定轉移陣地。按照大將軍的指示,他們應該要逐步往北移動,狙殺隋帝楊廣。
當然,這計畫是機密中的機密。
別說張須陀等官軍不知道,就連王薄身邊的親信大帥們也不知道。
張須陀先要秦瓊帶少數斥侯,緊緊跟隨長白山賊,探得其動向後,選定決戰地點。
以羅士信為先鋒,張須陀親率精銳官兵,襲擊了長白山賊。
才列陣,羅士信已經策馬而出。
這個十三歲的少年揮舞馬槊,瞬間就刺倒數人。
還不算完,羅士信左手抽出腰刀,風馳電掣一刀割下敵軍人頭,向空中一拋。
只聽得羅士信口中發出怪叫,一槍就戳穿了空中的人頭。
不分敵我,在所有士兵的眼中,這個穿著雙重甲冑的戰士,就像妖魔一樣。
沒有人敢阻攔羅士信,只能任他揚長而去。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自然是老將張須陀。
「上啊!跟著先鋒上啊!」
張須陀的命令才出口,羅士信那怪鳥般的叫聲再次響起。
其實,王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義軍」,遭到了一次重大的打擊。
長白山賊由各個大帥分別統領,只是名義上遵從王薄的指揮。
秦瓊就是注意到這個現象,才通知張須陀攻打這支數千人的小隊。他們為了劫掠村莊,跟大隊伍分開了。
不論就哪個層面來說,身為齊郡官兵,都不能放過他們,對吧?
秦瓊甩了甩頭,想要把不安的情緒都趕走。
遼東之役,崔長史的話語,神情,依然歷歷在目。
身為官兵,究竟是為誰而戰?為何而戰?
秦瓊有點搞不清楚了。
張須陀求的是飛黃騰達。
羅士信是為父母報仇。
那他秦叔寶,為的又是什麼?
秦瓊也是後來才知道,羅士信只有十三足歲,尚未及冠就已父母雙亡。
也就是說,士信只是小名。不是冠名,也不是表字。但羅士信從小受的文武教育就十分紮實。
未經開皇,於仁壽年間出身的他,若不是碰上這人生慘劇,國家變卦,將來的成就,只怕連張須陀都及不上不是嗎?
是了。
他們這個年歲的人,練武知兵,本就是為了保家衛國,討伐蠻夷。
像羅士信口中的怪叫,秦瓊明白,據說跟北狄作戰時,一定要以這種叫聲來擾亂他們。
這也再次突顯羅士信的家族,對他的期望,本是成為逐北大將啊。
為什麼現在,卻是用來跟自己同鄉同土,同文同種的人廝殺?
秦瓊也很想告訴自己,一切都是暫時的。
只要消滅掉這些不法之徒,天下終將回到過去的安泰。
如果他沒有參加遼東之役,沒有在來護兒身邊知道「天下」的現況。
他是可以這麼相信的。
山東,關東,江東。
大家到底為了什麼起來反抗朝廷?
秦瓊的心中,隱隱約約有個影子,卻說不清道不明。
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打不了勝仗,就只會停留在原地。
只有勝利,能讓人繼續前進。
至於前進到什麼地方,會是甚麼樣一個景況?
秦瓊望向羅士信長槍上的人頭。
活下去的人,才有未來。
「跟我殺敵!」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