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跟李淳風都是聰明人,雖慌不亂,命侯君集帶上昏迷過去的李世民盡速回城。
房玄齡也像是早就知道了些甚麼,已備妥大夫前來醫治。
聽杜如晦的敘述,房玄齡立刻明白定有內鬼,連忙再去告知軍師劉文靜。
等待之際,杜如晦才向李淳風打聽。
原來房玄齡前去告知李淳風,李世民可能要改日再與他會面時,李淳風登時臉色大變。只因李淳風本卜算李世民有血光之災,但想說既有安排會面,到時再說便可。連忙大略告訴房玄齡,請調侯君集前去救援。
將至之際,李淳風更引動風角之術,指示侯君集射擊,這才救了杜如晦一命。
杜如晦道:「李兄弟當真是道術通神,救命之恩,杜如晦來日必報。」
李淳風面色慘白,苦笑道:「只是巧合,小弟的功力,不過就是少少擾動天機,杜兄與大王命不該絕,才是真的。」
這份上,李淳風倒是沒有說謊。
要是道家秘術真能改天換命,世上哪還有這許多爭戰。
道家之本,觀天道而已。
所謂秘術,只是在天道規律中增添變數……但凡習者,必先知不可妄用。只因無人可知,一旦改動了當下的軌跡,接下來會引發多少變化,何時才會重歸正軌。
李淳風也不隱瞞,一一跟杜如晦說了。
面對往後再不可推算的變化,李淳風知道,自己是比不上杜如晦房玄齡這些人的。
兩人正說話間,只覺騷動漸生,都是大奇。莫非劉文靜大肆動作,搜捕兇手?尋人來問,方知軍情緊急,但主帥李世民那邊又不接見。
「西秦大軍來了。」
李杜二人互看一眼,哪有這等巧法?莫非這刺殺李世民的主謀,便是薛舉?
雖不中,亦不遠矣。
薛舉不但獲得了巴蜀的支持,更聯繫上了東突厥始畢可汗。
多年來臣服於大隋之下的東突厥,並不是那樣的心甘情願。更別提,甘做漢人犬馬的,是始畢的父親啟民可汗。
對始畢而言,大唐李淵只是他在這場亂世中買進的其中一角。北疆群雄中,劉武周與梁師都也盡是突厥下國。
李淵進入長安之後,始畢更以上國之姿多番遣使威壓,要求李淵開放太原邊境遭拒。雙方嫌隙日深,始畢索性找上了薛舉,欲以西秦代唐。
計議已定,通知身在唐軍的突厥死士刺殺西線元帥,倒也不是甚麼難事。
房玄齡、杜如晦、李淳風等人雖是才智高絕,但對於這些國際關係,卻是不甚了解。
還好,劉文靜在此。
劉文靜很快找來特勒大奈,細細詢問之下,兩人達成協議,先將軍中突厥勇士逮捕。又與李靖商量,由李靖駐守此地護衛李世民,劉文靜則負責率軍出擊。
論前線征戰,李靖的本事跟經驗都較高。但此時到底是劉文靜的官職,方能鎮壓全場。若突然給李靖加官領兵,定有人不服,且很快就會走漏李世民重傷消息。
可劉文靜終究是算漏了……刺殺,餵毒,到底不是突厥人突然學會的技能。
在一段時間的僵持後,唐軍的行軍布陣,被薛舉事先得知,繞從後方施以奇襲。劉文靜率領的主力部隊大敗,李靖倒是反應迅速,撤回長安。
西秦軍,開始進入關中。
幸好,劉文靜不是吃素的。
一知道突厥始畢可汗「或許」有問題,劉文靜便派人通知了裴矩。
在妖門面前玩刺殺,那真是太歲頭上動土了。
裴矩自己這邊東線戰事外交繁忙,面對始畢的異動,他已無暇細想,只能做最簡單的處理。
當李世民從病榻上起來,再次率軍迎戰西秦之時,卻收到了薛舉已死的消息。
「薛仁杲稱帝,追諡薛舉為武帝……西秦軍諸將似乎不是全部贊同,目前多是按兵不動。」
房玄齡整理著近日得到的軍情,向李世民匯報。
鬼門關前走一回,李世民像是換了一個人。
一臉虯髯不修,加上淡漠的神情,更似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
李世民淡淡道:「薛仁杲就是個瘋子,正常人都不會想要跟隨他的。」
房玄齡道:「大王所言不差,據聞薛仁杲俘虜我軍將領,斬其四肢已大火烘烤,更凌遲與將士分食,不食者皆當場遭其擊斃。又自入關以來,私擒富人,以重物栓其下陰,逼迫交出財寶。薛仁杲手段狠毒,定難服眾。」
李世民點了點頭,又問:「可有郝瑗消息?」
就算主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只要諸葛亮尚在管事,那就不是好相與的。郝瑗身為西秦頭號謀主,詭計多端,不可不防。
房玄齡答道:「郝瑗自薛舉過世後,亦臥病在床,數日未起。」
李世民望向一旁的劉文靜。
劉文靜日前交戰大敗,已被除官,此番只是隨軍。但以李世民對他的信任,參加軍議也不是甚麼奇事。
只見劉文靜微一頷首,李世民已知究竟。
妖門是同時對薛舉跟郝瑗下的手,只是郝瑗命大逃過一死。
李世民霍然起身,道:「我士卒新敗,銳氣猶少。但薛仁杲暴猛少智,必以勝自驕……我欲堅壁守之,待其氣衰而後奮擊,一戰而破。諸君以為如何?」
眾人紛紛點頭,卻有兩人異口同聲道:「不可。」
正是李淳風與杜如晦。
杜如晦先道:「若敵軍僅是西秦人士,薛舉之逝必令其自亂陣腳,此計上佳……但據我與淳風打探推算,只怕巴蜀軍勢,也在其中。」
這兩人私下收集的資訊是否可信?李世民看了房玄齡一眼。
房玄齡搖了搖頭。
李世民正要開口否決,李靖卻又在旁道:「雖無實證,但確是不可不防。一旦巴蜀軍勢在內,在我軍出手之前,西秦肯定就會被巴蜀併吞。」
這部分,李靖是跟李淵討論過的,但此時也無須抬出皇上的名號。
劉文靜則道:「如此一來,時機就變得分外要緊。但實是不易拿捏啊。」
杜如晦起身拱手道:「最困難的地方只要解決了,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只要讓巴蜀軍士認為,降我大唐才是天命所歸,那所有複雜的細節,就都不成問題了。」
正當所有人同時一聲輕呼,將眼光轉向杜如晦身上時,杜如晦卻側過了身子,向著李淳風一比。
「若非淳風有計,臣不敢妄言。」
李世民不等李淳風開口,便先道:「皇上與我皆派人深入巴蜀,多番接觸之下,若還有人支持西秦,那可是相當死心眼的。」
李淳風悠悠的站起身來,緩道:「巴蜀蠻荒,人多迷信。皇上與大王威逼利誘,曉以大義,臣斗膽,只怕是比不上活神仙一言一行。」
在座,只有劉文靜也是這方面的行家,遂道:「淳風的意思是,天師教徒在其中搞事?」
李淳風笑著抓了抓頭,道:「是不是天師道,我也說不準……不過無論哪門哪派,都不比當地故老神祇有影響力。諸位可知,巴蜀李二郎傳說?」
知道巴蜀李二郎傳說的,在座是一個也沒有。
但這裡哪個不知誰人不曉,李世民便是今上次子,貨真價實的李二郎。
思路敏捷的,大概已經猜到了三分。但更多人則是偷偷望向李世民,不知他做何反應。
李世民卻是哈哈一笑,道:「淳風的意思,是要我來假扮這巴蜀李二郎,鎮服蠻兵?」
李淳風拱手行禮道:「不敢,但藉著大王名號,傳說更為可信……李二郎又稱灌口二郎,乃戰國末年,秦築都江堰蜀守李冰次子。」
說到正史上,大家就略知一二了。
劉文靜接口道:「蜀人向來以為,大禹出自蜀中,治水除患更成天下共主。李冰父子,聽說也因而受蜀人祭祀,香火不絕。」
李淳風打了個響指,道:「不錯,傳說中,李二郎天生三眼,能觀千里。方口大耳,可聽八方通鬼神。能鑿山穿江,制水怪,降孽龍,乃是大禹轉世,班位更在其父之上。」
房玄齡忍不住哼了一聲:「迷信淫祀,天下豈有三眼之人?」
李淳風微笑道:「灌口二郎祠中,並無神像,難知李二郎真貌。不過早年道宗有蜀地師兄,送過二郎主祀面具贗品入東宮,淳風倒是見過的……要是大王首肯,淳風打算製作十副二郎三眼假面,讓將軍們配合天時地利,游擊西秦軍。」
杜如晦幫腔道:「再輔以李二郎轉世便在唐軍之中,各種流言與天象交錯之下,定能……」
「慢。」
李世民一伸手,出聲打斷了兩人。
「淳風方才說,你是道宗弟子?」
話才出口,李世民就感受到了氣氛的詭異。
眾人齊齊望向李世民,皆是「怎麼你不知道」的神情。
終是李靖先反應過來,道:「大王不知,新任道宗首座,已透過秦州總管告知我朝,將全力助我大唐平定亂世。」
隨著道宗的表態,李淳風也主動跟軍中要員表明自己的身分。
但大家一時之間,就忘了李世民並不知情。
李世民一愣,隨口問道:「這新任道宗首座,又是何許人?」
李淳風答道:「首座號為天綱,乃前任袁公族中子弟。因未曾於朝廷為官,大王未必識得。」
袁天綱。
不知為何,李世民覺得,自己得要好好記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