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看到預告就對這部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為什麼想了解你的兒子?因為他殺了我的兒子。」兇手的父母與死者的父母之間的交談,光用想像的就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這大概是世上前幾尖銳的接觸之一了吧。
事件的起因是一起校園槍擊事件,在多年纏訟之後,兇手的父母經由律師的協助與其中一位死者的父母約好見面把事情講開,而電影就聚焦在這兩對父母的會談上。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美國這種把話講開的文化的由來,他們有各式各樣的互助會,而這些互助會的內容多半也都是不斷的鼓勵與會者把自己的想法與心聲說出來,的確隨著心理治療理論的進步,也發現將心中的話說出來有助於治療或抒發情緒,但對於長久以來比較壓抑的亞洲文化圈來說,這種形式還是會讓人有點尷尬或不知道該如何跨過那道心坎,而且歐洲好像也不常看到這樣的互助會,不過也可能是我見識不夠廣。
一間房間、一張桌子、四個人,要撐起一部電影,完全就是考驗演員演技以及編導功力的作品,而整體氣氛從一開始的尷尬、中間的劍拔弩張、再到尾聲的釋懷與紓解,讓觀眾的心情也隨著演員的台詞和情緒波動。四位戲精則精準的詮釋各個角色的內心世界,讓你可以從角色的心情去進一步的省視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與影響層面。
在電影的一開始,相信多數人的心情都會比較偏向死者父母那一方,這畢竟是人之常情。但隨著死者父母敘述著案件訴訟這幾年來的過往,並且對過去幾年間在言語上對兇手父母的傷害道歉,那一道原本鮮明的界線瞬間變得稍微有點模糊,在極端的情緒下,受害者也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加害者。
而兇手父親的發言又讓局勢變得更加緊張,一開始他說著自己已經做了很多,關注很多,但這給人一種想要撇清責任,好像兒子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這樣的態度一度讓人很反感,但冷靜地想一想,其實兇手父親是處在一個非常理性的狀態下說出這些話,世界上不太有人會認真想養出一個校園槍擊殺人犯,而他憑著良心說他已經盡自己所能去陪伴孩子的成長,也許看完的人還是會覺得他在卸責,但回頭想想,社會上發生這樣的事情時,我們總是說著:「你可以做的更多,你應該做的更多。」但從來沒有人說得清楚到底「更多」應該有多多。似乎人們都刻意的去迴避、無視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真正的去控制另一個有思維能力的人的事實。
當死者父親哭喊著:「你不了解我兒子是怎麼死的,我才知道!」時,兇手父親緩緩地說出每一位死者的死因、地點、死狀,最後也說出了自己自殺的槍手兒子的狀態,他知道,很清楚的知道。而死者父親質疑兇手父親沒有表現出懊悔的樣子時,兇手父親也表達了他的懊悔,但他實在是一個太過理性的人,以至於可能當他說出這些話時,很難被對這件慘案感同身受的人接受。只是看到這邊時我不禁想到,在針對一些案件或重大事件時,我們或許會下意識的認為「被害人要有被害人的樣子」,而近代思想也開始在反思並試圖矯正這種刻板印象,那麼我們是不是也該思考「那加害者就該有加害者的樣子嗎?」道歉、懊悔也該有它固定的「樣子」嗎?但符合了那個模樣,就是真心的了嗎?
相較於兇手父親的過度理性,兇手母親的言談倒是讓整個會談能夠和緩並前進的主力。至少由她的角度,述說孩子長大以來的一切,觀眾也可以了解到兇手父母親的無力感。看著孩子一點一滴地封閉自己的內心,父母著急卻完全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更何況即便尋求了協助,但關上心門的兒子更是以各種方式迴避父母的關心或深入接觸,試問,當接受心理治療的孩子回到家誠懇地對你說:「我已經好了,拜託不要再讓我去接受那些治療。」你又該怎麼做?該相信誰?不相信孩子嗎?那只會把他們推得更遠、更深;相信孩子嗎?兇手的父母就是相信了。
解開這個局面最後的關鍵終究是落在死者父母身上,尤其是死者母親從一開始的各種抗拒遲疑,甚至也是不想卸下心防的狀態,到最後開始回憶並描述對兒子的印象。其實兇手母親問死者母親的這個問題很關鍵:「妳可以跟我說一個關於妳兒子的事嗎?」在漫長的抗拒後死者母親說出了一段回憶,而隨著這段回憶她才意識到,在未來的數十年裡,她想要怎樣回憶自己的兒子呢?是懷抱著悲傷與痛苦地不斷回憶起兒子的慘死;還是雖然帶著惆悵,但至少對於兒子的回憶是快樂並美好的。到這時,點出了我覺得這部電影最重要的核心觀念:原諒不是要放過加害者,而是為了讓自己放下,不要再糾結在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之中,讓自己能夠往下一個階段邁進。
雖然大多數時間只有四個演員的對手戲,但近兩小時的電影卻沒有拖延感,反而每一段都有著濃烈而飽滿的情緒在其中。並且隨著他們之間的對話也可以不斷的思考各種價值觀的碰撞,真的是相當不錯的電影。
只是有點好奇教堂人員在電影中扮演的角色,或許只是讓頭尾更流暢的引子吧。